第六十七章代王司马演甍
塞秋2021-08-10 17:082,795

  冷子扶跟着始平公主出了宣华殿,在宫道上徐徐走着,在穿过五六个门,走了大半个皇宫后,终于在一冷冷清清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冷子扶抬头望了一眼宫门上用隶书书的三个大字——嘉阳殿,那字透着金光,有些晃眼,忙低下了头。

  “冷大哥,这就是十一皇叔住的宫殿。此宫殿离正殿较远,在最东边,也最是清静,平常没人会过来,除了十六皇叔会偶尔来探望他,我知道的就没有其他人了。”

  始平看着冷冷清清的宫殿,徐徐说道,语里有伤感,“我只有小时候一次误闯进了这里,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十一皇叔很少出席宫里的各种宴会,在我的记忆里皇叔总是脸色苍白,总是生病,但每次见他,他的嘴角总是带着笑,很淡很浅,但真好看。可我从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因为他的病,母后从不让我们亲近他。我时常在想,十一皇叔不会孤单吗?不会害怕吗?住在这么远的宫殿,若是我怕是一天都呆不了。冷大哥,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让母后知道,她会生气的。”

  冷子扶听完始平的话,脸色淡然,抬眼望进了那清冷的宫殿里,殿门紧闭,偶尔一两声鸟鸣,冷清得像没人住。

  提步走了进去,路两旁种了几株桃花,现只余光秃秃的树枝,使得这宫殿带了一丝荒凉感。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了一个太监,手上端着一盘子,盘子上一玉碗,碗底黑黑的药渣,见了冷子扶,赶紧行礼,“奴才见过王爷。”

  李福从入宫后便在代王身旁伺候了,这一伺候便是十年,这宫里的奴才宫女换了一波又一波,只他来了就没换过。所以他到现在见过的其他王爷就只有成都王司马颖以及豫王司马炽,而现在见到冷子扶身着锦缎,周身华贵,便以为是哪个王爷。

  “你起来吧。我不是王爷,你可以叫我青思公子,我受崔玢所托,来探望代王爷。你家王爷可醒了?”冷子扶走近了去,不见屋里有何动静,感到很奇怪,这好歹是一王爷,怎没见几个奴才宫女在身旁伺候的。

  李福站了起来,恭敬道,“青思公子,王爷刚喝下药汤,还未歇下。公子可是要进去看王爷?请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说着便又退进了殿里,脚步落地无声,快而不乱,只听得珠帘被撩起,又落下碰撞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又听得珠帘再次被撩起,又落下碰撞发出淅沥声。

  李福又走了出来,对冷子扶躬身道,“青思公子,我家王爷有请。”

  冷子扶走了进去,入鼻的是浓浓的中药味,浓得他不禁皱起了眉,且这屋里闷得让人窒息。

  冷子扶走到了代王司马演的床旁,只见司马演脸色泛红,是病态的红,而嘴唇有些干裂,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否在睡,但刚李福进来请示过了,应是醒着的,于是轻声说道,“代王爷,在下冷子扶,受崔玢委托来看望王爷,也让我给王爷带几句话。”司马演听到崔玢的名字,眼皮动了动,慢慢睁了开,而后咳嗽了起来,看着甚是难受。

  一旁的李福忙上前,轻轻扶起司马演,让他靠着床沿,又赶紧倒了温水,伺候着他慢慢喝下去。

  司马演喝了两口水,便不再喝了,“阿福,你先下去吧。本王与冷公子说说话。”

  李福用细帕替司马演擦干了嘴角的水,又替他盖好了被子,正了正他靠的姿势,而后道,“是,王爷。小的在外面候着,王爷有事摇一下铜铃。”

  说完,向冷子扶行了一下礼,便退了出去。

  司马演看向冷子扶,微笑道,“冷公子,请坐。本王身体不便,无法起身相迎,还望冷公子见谅。”

  “无妨。在下受人所托,给王爷带几句话。”冷子扶巡了遍四周,窗都关得严严密密,风透不过一丝,空气浑浊而沉闷,又混着浓得让人窒息的药味,这样空气不流通的屋子,住久了谁也得生病。

  于是走了过去,将屋里的窗都打开了来,“王爷,这屋里为何不开窗?这样空气不流通,住久了于身体无益。”

  司马演眼神暗了暗,嘴角的微笑带着苦涩,声音虚弱,“这寝宫一直是崔大哥在打理,现在他不在,便没人来开窗关窗了。”

  司马演说着又咳了起来,人也昏昏迷迷,脸色因咳得用力,也绯红了起来。

  冷子扶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只是他的手抬得甚是费力,又咳得大喘。

  冷子扶只好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将水杯靠近他的嘴唇,让他喝得到。

  司马演只喝了一口,便侧开了脸,对冷子扶笑了笑,“麻烦冷公子了,本王现在无事。冷公子,崔大哥怎么没进宫?他现在在何处?”

  冷子扶将水杯放好,走到了他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崔玢现在牢里,但没有受什么苦,很快便会出来了。王爷不用担心。”

  司马演眼里含了泪,嘴角的笑苦涩而虚弱,“我今早醒来没见崔大哥,还以为他不要我了。原来他被抓进牢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因为我才被抓进去的。想来昨晚定是吓坏了他。”

  司马演停了一会,转头看向冷子扶,请求道,“冷公子,你既是崔大哥好友,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又入秋了,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陪司马遹在太子妃宫外等了整整一晚,只为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那时正值雁门、新兴、太原、上党等地发大风,而洛阳也遭了风尾,天是灰暗而压抑的,就像这西晋。

  “王爷请讲,只要在臣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臣定尽心为之。”冷子扶看着代王司马演年轻的脸,因病而憔悴不堪,像一朵秋末的白菊,在瑟瑟秋风里慢慢凋零,在这污浊的皇宫中独守他的那一片白。

  皇子,这让无数人艳羡的身份却是他醒不了的梦魇,从他出生便一直做到他死亡。也许他死了梦也醒了,可他不想再重来一世,无论那时的世界多好,他都不想再为人或是其他,就让他永远消散在这人世里,永远。

  “冷公子,我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让崔大哥再入宫。若是我死了,也请不要告诉他。我不希望他为我伤心。”司马演脸上一直带着笑,声音轻而淡,“我并没有想要救崔大哥,只因为那时他挡了我的黄泉路。我好歹是一王爷,怎能同他人死在一起呢?我想的是让人将他拖离池塘,给自己腾一个死的地方。可后来,崔大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让我舍不得放手。这两年真像一个梦,我害怕入睡也害怕醒来。慢慢的,我越来越离不开崔大哥,也越来越害怕,因为我本就是不应存在这世上的人,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我不希望他伤心,但我又自私的想他为我伤心,想他记得我。我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害怕被遗忘。”

  司马演停了好长一会,闭上眼睛,微喘着气,后又咳嗽了起来,这回咳得整个人都蜷曲了起来。

  冷子扶拍着他的背,给他喝了水,但都无济于事,只得赶紧向外面吼道,“快去请太医,王爷病发了。”

  李福匆匆忙忙跑进来,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不一会,来了几个太医。

  冷子扶被请到了偏房等候,过了不知多久,寝宫里传来了李福的呜咽声,太医们那一句淡漠的王爷甍了的话,一遍一遍传出了这清冷的宫殿。

  过了不久,贾后惠帝等一大班人急匆匆地赶了来,喧闹非凡。

  这一刻,嘉阳殿是那般的热闹,那般的多人,是代王司马演在世时所难见到的。然这一切已没了意义。

  冷子扶也不知是如何回到的东宫,只知醒来后,也没有听到关于代王司马演逝世的消息,他觉得或许昨日只是一个梦。然桌上崔玢的信提醒着他,那不是梦。

  秋八月,代王司马演甍,谥号“哀”,以成都王颖子廓为嗣,葬礼从简。

  同月,郝度远大败雍州刺史解系,直逼长安,秦州雍州氐、羌等族起兵响应,推氐族部帅齐万年为帝,围攻泾阳,威胁关中。

  崔玢被从牢救了出来,在邙山近皇陵处建了一茅屋,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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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里云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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