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楼七他们在阮孚房里睡得昏天黑地,连阮瞻来过都不知道。
楼七是被一声“嘭”的落地声惊醒的,只见阮孚睡意朦胧,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又倒床上睡了。
好家伙,被踢落地上还不醒,还能爬上床睡觉,这睡得可真香沉。
楼七下了床,轻手轻脚开了门出去。
昨晚回来后,阮孚就一直缠着不让他走,也不敢睡觉。
他们就那么干瞪眼熬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楼七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没见几人。
倒是太阳已半悬天空,底下几株桃树争暖阳,丛中彩蝶翩翩舞。
一片大好春色,撩人闲。
楼七抬头眯眼望太阳,伸了个腰,转了转头。
现在定是不早了。
楼七走进了屋,阿全也端了水进来。
“阿全,你家郎君去何处了?”
楼七边洗漱边问。
“郎君去城北桃林赴宴了。今儿是上巳节,诸家郎君都结伴去桃林踏青了。”
“那为什么贾谧还要邀请阮瞻去桃林赴宴呢?既然都是要去的。”
楼七走进了偏室,开始食用早餐,一盆青菜粥加两个鸡蛋、四碟小菜。
“往年,郎君常与一些小世家子弟及平常商户或百姓的子弟一道到城南竹林处弹琴吟诗。很少与贾公子等一道,且往年贾公子等王贵多在洛水河边纵论天下事,而公子在河阳鲜少参与。”
这样看来,阮瞻是很不喜与王贵往来。
这西晋奢靡成风,上至皇室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无不追求奢华。
晋武帝时,傅玄就曾上书言:古者尧有茅茨,今之百姓竞丰其屋。古者臣无玉食,今之贾竖皆厌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饰,今之婢妾被服绫罗。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贱隶乘轻驱肥。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蓄,由于节也;今者土广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
足可见西晋奢靡之此,到了惠帝时更甚。
而阮瞻俭约淳朴,驭下亲和,又性与人无争。
自是与贾谧等豪奢之人难有交融。
今桃林之宴,恐是鸿门宴。
那贾谧心胸狭隘且骄纵跋扈,自己得罪了他的兄弟哪能就那般容易和解,且那日他明显是冲着阮瞻来的。
这去赴宴,还不知被怎样欺侮呢。
不行,自己得去看看,事是自己惹的,怎么能让他遭罪呢。
楼七胡乱吧啦了几口,就催着阿全备牛车,带他去那城北桃林处。
……
城北桃林早已被石崇划为己有,三面用栅栏围了起来,只余与城门相近处,一到果实快熟时便派人巡逻看守,恐被他人摘了去。
今次桃林设宴,也是石崇一手包办。
美婢上百人,着绫罗锦缎,头带金银玉饰,往来人群斟酒捧食。
歌妓舞女其穿着更是艳丽无比,玉臂轻抬,舞衫起。
灼灼桃花下,犹如群蝶飞舞,美得春日失色。
亭子四周设了纱屏,为世族女子所在;亭中又设屏风,以供诗书传阅。
世族郎君或斜躺榻上,品美酒,赏歌舞;或三五席坐溪边,赏美景谈诗道;或独坐桃树下,听风声,闻花香……
楼七匆然赶来,见此景,不禁感慨,难怪世人都言魏晋风流,这般情景,如诗如画,美哉。
贾谧正与潘安探讨编史之事,他作为秘书监掌事,此次著作郎王瓒上书重提编史,他又自负有才学,自是想要大出风头一回。
可论及才学,贾谧其人充其量只是资质平平,奈何权宠倾世,人多谄媚,这才学之名恐有待商榷。
历史上的“晋史断限”为潘安所提,而非贾谧自己所想。
楼七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阮瞻。
阮瞻眯着眼靠在桃树下,旁边坐着一弹琴的男子。
看来没有被刁难,这阮瞻真是一琴痴,这大好春光就眯着眼听琴,白白浪费这如画风光。
楼七走了上去,席坐一旁。
其实从楼七进来,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
只是多数人都不知其身份,甚是面生。
且这上巳节有贾谧在,世族郎君多是早到,那敢有迟延的。
这人不仅迟延,还目中无人,既不与贾谧等人行礼拜谒,也不与其他世族郎君交头问好。
单单走至阮家郎君身旁席坐,却也不言语。
贾谧自是早已注意到了楼七,见他那般无视自己,甚是生气。
他到哪都是被众星捧月,何时被人无视过。
那阮瞻下了他的面子,尚可原谅。这人又哪般?敢三番四次无视于他,前打了他的从弟,今又不请自来,且这般无视自己。
真当他贾谧好欺负了,他本想教训教训阮瞻就好,既然送了上门来,那就莫怪他了。
贾谧冷笑,差了俩美婢端了酒前去。
这阮瞻也是怪,其父其叔多嗜酒如命,而他却滴酒不沾。
这回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由不得他。
楼七见阮瞻沉在乐声里,对于自己的靠近毫无知觉,便也不去打扰他。
也靠在了桃树上,欣赏这满园春色。在场,男的个个俊美无双,女的个个闭月羞花,怎么看怎么养眼。
这时两个美婢一人端着一个盘子,上一青玉酒杯,款款行来。
自楼七二人旁,齐齐行礼,一脸娇羞。
“公子,请喝酒。”
楼七是喜酒之人,这端上前的美酒自是不会拒绝。
抬手端过二人盘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潇洒地将酒杯倒了过来倾了倾,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二位美婢温和地笑了笑。
美婢二人在楼七将那两杯酒皆饮了去,甚是惊恐。
忽见楼七对着她们露出那极具杀伤力的笑容,不免娇羞痴迷。
楼七见二人对着他发花痴,不禁调戏道。
“二位姐姐,我可好看?”
回神的二人,报以羞赧的微笑,俄后翩然离去。
那边贾谧已是将他们的互动看在了眼里,甚是生气。
“下贱的东西,只是对着她们笑就春心荡漾,连酒都端错了人。没用的东西。”
美婢二人见贾谧阴狠狠地盯着她们看,且嘴角挂着残忍的微笑。
二人脸上满是惊恐,手跟腿也不由地颤抖起来。
但二人步伐依旧,虽脸如土灰,却不敢后退,也不敢出声求饶。
周围的人,如石崇、潘安、刘琨、陆机等也察觉到了贾谧的变化,这是火山要爆发的前兆,也不知谁要倒霉了。
他们不禁人人自危起来,一句一句地回想自己说过的话,生怕是自己的哪句话惹到了贾谧。
倒是潘安眼活,顺着贾谧的视线望向了不远处走来的两个美婢。
只见二人脸白如纸,步履微颤。
瞬时明白导火源不在他们这,便也放宽了心。
待二人走近,贾谧倏地站了起来,冷笑着将二人踹翻在地,然后向旁边两健仆扫了一眼。
在众人惊愕时,上前将两美婢拖了下去。
楼七咬牙切齿地看向贾谧,这人也不知发的什么疯,有事冲着他来就好,何必连累无辜。
贾谧感受到了楼七投来的愤怒的视线,抬头回了一个轻蔑的得意的笑。
回过神的人,也都个个冷冷地看着健仆将那美婢拖了下去,无动于衷。
石崇甚至将手中的酒杯掷了过去,大声骂到。
“该死的贱人,竟敢冲撞贾常侍,死不足惜。快拖了下去,莫碍了常侍的眼。”
其余人等,该吃吃,该喝喝,如若无事。
阮瞻在乐声停止时,便睁开了双眼,见此情景,心中甚是厌恶,但也只皱了皱眉毛。
忽暼见身旁站着一男子,双拳紧握,手上青筋起。
抬头一看,竟是楼公子。
此时的楼七甚是愤怒,这班冷酷无情的家伙,草菅人命如此,真是人渣。
阮瞻自是感受到了楼七的怒气,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忙伸手拉住他。
手腕忽被一微冰的手拉住,楼七回头一看,见是阮瞻,甚是不解。
为何拉着他的手?难道要他也如他们般冷眼旁观吗?
阮瞻见楼七双眼通红,嘴唇微颤,不解地看着他。
心中不忍,却依旧无情地对他摇了摇头,加重手上的力。
二位美婢很快被拖离了视线。然后从桃林里不时传来凄哀的求饶声,但很快归于平静。
楼七狠狠地瞪了瞪阮瞻,猛得甩开他的手,然后嘲讽地笑了笑。
在场多数人的心绪都在贾谧那边,个个生怕自己惹到了他,又都想着拍他的马屁,倒是没有人注意到楼七这边。
对于他们而言,刚才之事不过一小插曲,碍不了他们什么。
曲水流觞开始了。
各世族郎君依次席坐溪边,溪中一木制荷叶,上放一酒盏,随着水流停在了贾谧处。
两个美婢端着纸笔恭候在旁。
贾谧接过纸笔,抬头扫了一眼众人,傲娇地笑了笑,然后低头一挥而就。
一旁的美婢将贾谧写的诗小心翼翼分收了起来,交与抄录官。
荷叶被推离岸边,在水里颠了颠,打了个旋停在潘安处。
潘安不亏是西晋大文学家,都没有停顿思索,就已妙笔文章出。
潘安的诗也被抄录了下来。
荷叶又被推离岸边,依次流过了诸世族郎君,很快停在了阮瞻处。
曲水流觞到此时,只有两个人没有当场作出诗来,自罚三觥便过了。
世族郎君多是谦谦君子,自不会揭人短。
况那二人,一人是韩涛,另一人楼七不知叫什么。
但看韩涛与其关系亲近,想也应是贾韩亲戚。
西晋的贾氏可没有出什么著名的文学家,倒是骂名的多,如贾充、贾谧等人。
贾谧自诩谦谦君子,自不会当场无故刁难阮瞻。
虽他有一点脑子,但不代表韩涛有。
韩涛见楼七在阮瞻旁,很大爷的叫了两个健仆,朝楼七那边指了指。
“将那个玄色深衣的竖子给拖了出来,这等地方岂是他那等卑贱家童可来的。”
韩涛坐得离贾谧较远,故贾谧也不知韩涛所谓何。
倒是坐于一旁欧阳剑听了,皱了皱眉头,这草包要在上巳节惹事?
顺着韩涛的手指,欧阳剑看了过去,见是坐与阮瞻一处的俊美少年。
那少年皱着眉头,附耳对阮瞻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阮瞻轻轻笑了笑,推离那少年,拿起笔停了停,尔后挥笔。
待成了,那婢女却没有交与抄录官,又流着下一个人了。
韩涛拍着桌子,大声嘲讽到。
“怎么?阮家郎君不是才名在外?水平就那么一点,也敢来参加上巳节?真是丢人现眼。”
另一未作出诗的男子也出声附和。
“阮家郎君有才学?那个眼瞎的说的?徒有虚名。”
其余人等见韩涛二人故意刁难阮瞻,且二人都是没有作出诗作之人,而阮瞻的诗虽没有被抄录,但至少人家作出了。他二人有何面目说人家的不是?
当事人阮瞻只是温和一笑,毫不在意。
倒是一旁的少年拿着酒樽拍桌而起。
“你们两个草包,自己写都写不出来,有什么资格说阮瞻。而且这婢女懂诗作吗?你们看都没看就胡乱说,就算看了你们懂吗?”
阮瞻皱了眉头,拉过楼七,对着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