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世代簪缨贵族。
国公府就在皇城脚下,一个宅子就占掉了一条街。
来往家丁巡视,丫鬟们走路裙子压风,一点声音都没有。
赏菊宴大开,来来往往的马车都停了下来,公子小姐们跟着夫人下了马车,立刻就被守在门口的丫头们迎了进去。
“到了这国公府门口啊,人人都似安静了。”
顾氏掀开帘子,又是感慨又是羡慕:“要说有钱吧,这天下也没几个人有我家有钱的。”
“但是我爹还是得逢年过节买上几车的礼物,去见那些官老爷。”
她颇为感慨:“现在你们瞧这些官夫人,哪有平日里颐指气使的模样,国公府喜欢安静,她们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鹌鹑。”
今儿个来的只有越青瓷和越凤容,越文鸢向来不出席这种场合。
有她自己的刻意为之,因为顾氏也觉得,自家女儿得到了关键时刻一鸣惊人才行,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就像那个越霜柔,什么第一才女。
如今出了事情,人人都骂她蛇蝎女子,陷害姐妹。
哪里有人记得她的才情?
可惜她的这番感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越青瓷神色淡淡地坐着,越凤容比鹌鹑还鹌鹑。
没出息的东西。
顾氏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挑开帘子,满面笑容地跟上了前头的妇人。
而后他们一起被迎了进去。
他们的位置被分的距离主位很远,对桌坐满了宾客,越青瓷见过宁老太太后,也没机会说上两句话,便被分了下去。
“都是些如花一样的美娇娘啊,”有人轻笑了一声,然后注意到了越青瓷三人,道,“老太太,那是越家的人,一个是顾大娘子,带了两个姑娘,有一个很脸生。”
说话的是宁老太太本家媳妇,唤一声邹娘子的。
邹氏眼光毒的很:“听闻她有个小女儿,轻易不示于人前,和宫里的娘娘们关系处的很好。”
“莫不就是这位?”
宁老太太见过越青瓷。
她那时候也是无聊,便去瞧了瞧从出生起就颇让人感兴趣的越家姑娘。
“那是越庭生的女儿,并非这家的,不过不用管,越家后宅混乱,咱们只当不知道,任由他们自己窝里横。”
宁老太太对越家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这位风风雨雨旋涡中心的越姑娘,更是叫她不喜。
若非从小养在外头,家里也不会这么家宅不宁。
邹氏明白了意思,低了低头。
男宾女宾并不在一处。
宁微看着满桌的人,看他们满口之乎者也,聊科举诗文,偶尔也有几个少年耐不住寂寞,把视线投向内里。
等会儿用完了饭,男女客人都可以一起去游宁家的园子。
那园子极大,且花木扶疏,假山流水极多,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当是最好的眉目传情的地方。
宁微平时最是看不上这样,急色简直有辱斯文。
可他一点也吃不下去东西,他知道越家人也被请来了。
他有点想看看,那个蛇蝎女子来了没有?
她应该没来,毕竟她这样深陷传闻的女子……
像是有什么在心上挠痒痒,忍不住,让他心中为之牵挂。
越家被摆放在末位,按照道理,也不该这么低。
不过原因就是越家姐妹相残,宁家人不喜,所以刻意为之。
越青瓷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先前宁微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一二。
可是顾氏不知道。
顾氏和旁边的人攀谈了几句,不算越青瓷,她也得给越凤容看看。
前世越凤容嫁的不错,但今生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已经和上辈子不同。
越庭生夺走了兵部尚书位置,就已经足够很多事情发生改变。
聊了一圈,顾氏也觉出味道来了。
自己好歹是四品官夫人,而且就算商人地位低,可顾家是盐商,富甲一方。
为什么会把她们和七八品小官放在一起?
而这些人介绍自己家里的公子小姐来,也都透着一股谄媚劲儿。
顾氏心中有些不得劲,本来殷切的眼神也有些淡了。
可她没有发作,也没离开。
“好了,大家都用完膳了吧?”
邹氏和国公夫人站起来,她们命丫鬟们撤去酒桌上的席面,让各家夫人小姐们准备好:“咱们一同去逛逛百花园。”
国公府的百花园听说争奇斗艳,芬芳无数。
因着是自家私有,平日也不怎么开放。
这回能让众人看见,明显是下了血本的。
旁边伺候的绣棠眼神里掠过担忧之色,越青瓷可不能经受什么百花。
越青瓷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我那百花园里,正缺一些诗词歌赋点缀,”国公夫人道,“到时候让郎君姑娘们一起,好好想想有什么诗句合适,到时候给填到那园子上去。”
此话一出,众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看来这是要比较才情?
难怪方才席上没有行酒令,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给园子做诗,倒是能想得出来。
宁家的百花园里面题名布景样样都是已经存置很久的,若要根据里面的景色做诗,一来要应景,二来还要和这些题名相衬托。
这事针对男女双方,很快就一大帮子人聚在了百花园门口。
男宾比女宾要舒服一点,因为男宾里面有小公爷宁微在,这个时候,不管小公爷写的什么诗句,只要跟着吹捧就不会出错。
但是女宾这里,若是点到了谁,谁却答不上来,那便是大大的尴尬了。
越青瓷素来无才名,也不想表现自己,总归这场宴席,看得出来和她没什么关系。
除非宁老太太配合越文鸢一起演戏,硬要她丢人。
不然的话,火应当烧不到她身上。
越青瓷的脚步越来越慢。
而顾氏也不知是想带着越凤容去认识谁,在人潮里挤来挤去,竟然和越青瓷走散了。
百花园确实是个极好的地方。
越青瓷靠在假山边的栏杆上,远远地缀在了众人之后,形单影只,却又说不出的自在。
“惹怒了嘉安公主,害死了亲生姐妹,却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总有人见不得越青瓷自在的。
越青瓷微微侧过身子,看见了熟悉的一行人。
越青瓷微微一笑:“为越霜柔叫魂的来了?”
她这样毫不留情面地嘲讽,甚至直接戳人痛处。
大理寺少卿家的储钰储恬露,脸色活像是被人打了。
储钰鼻孔细微地张大又缩小,是被激怒的征兆。
越青瓷觉得很有意思,多看了两眼。
这两眼似乎完全惹怒了他。
储钰想起来了自己看见的越霜柔。
他求了父亲好久,才得到一个见越霜柔的机会。
越霜柔陷在牢里,早就没了他熟悉的光风霁月的样子,最可怕的是,她几乎没了人形。
都是被越青瓷,这个可怕的女人害的。
若非如此,霜柔不可能陷入那种地步!
“越青瓷,你不会永远得意,”储钰一下子抓住了越青瓷的手腕。
他没有任何原则地动手让越青瓷一愣。
“你疯了?”越青瓷还没说话,储恬露忍不住,先抓住了他,“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储钰是真的爱越霜柔。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你陷害霜柔的秘密,”储钰压低了声音,“不就是依靠着三殿下吗?”
依靠谢致?
“然后呢?”越青瓷的嘴角微微勾起。
然后便是冗长的等待时间,储钰似乎想要从越青瓷这张漂亮的脸蛋上找出她的弱点。
然后他找到了。
他忽然松开了手,冷冷地道:“君子不与小人争辩。”
越青瓷看着他面色古怪地松手,远离了人群,多看了她两眼。
“小姐怎么了?”绣棠这时候才上前。
在开始的时候她就想把储钰弄开,但是越青瓷的眼神让她停住了脚。
“没事,”越青瓷压低了声音,“盯紧了储钰,他恐怕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
储钰最后露出来的眼神,有一种鱼死网破的狠厉。
这种被逼到绝境的人,通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越青瓷不希望他的鸣,用在自己的身上。
绣棠了然地点点头,心中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
正想着,前头招呼了一声。
有个小丫头走上来:“越姑娘,国公夫人请您过去。”
越青瓷愣了一下,她往前一看,没扫到熟悉的脸。
如今男宾女宾都在一起,但是没有越青瓷熟悉的脸。
就连宁微都不在。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宁微没有过来。
他去前堂约了几个人,一起看诗词了。
活像是在逃避什么。
于是越青瓷顶着陌生的面孔,对着国公夫人行礼:“青瓷见过国公夫人。”
宁夫人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对越青瓷的嫌弃:“你们瞧,这位就是原来京城第一才女的姐姐,听说比妹妹还要优秀很多,最适合这种场合了。”
“小瓷啊,你瞧这些姐姐妹妹们,都做了诗出来了,你也来几句。”
堆积到越青瓷身上的眼神各异,每个人都明白,什么叫做“京城第一才女的姐姐”。
这可不是夸赞,这是诛心呢。
明明就是这位姐姐,亲手将妹妹送进了监狱。
而且事情结束之后,也透露过一点风声。
最新进监狱的就是姐姐,后面不知怎么洗刷了冤屈,变成了是妹妹陷害。
中间还涉及了崔家,也就是越家的姻亲。
啧啧,当真一笔烂账。
越青瓷感受着这些看笑话一样的眼神,也不生气,神色平静:“谢国公夫人抬举,但是青瓷粗鄙,未曾读过什么书,对诗词歌赋也是一窍不通。”
她如此坦然地说出自己的不行,惊起贵人们一片唏嘘。
这也太……太没有脸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