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新梁四年春。
华安大街上,头上的老虎帽还没摘下来,两根冲天辫还倔强地从帽子两侧钻出来,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不知在家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小姑娘一把冲将上前。
她一个扫堂腿,就把比自己更加壮实的胖墩男娃扫在了地上,骑上去,对着他就是一顿乱拳。
“臭不要脸的龙胖胖,我说过,你再欺负我弟弟,我就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本姑娘说到做到!”
小胖子哭声震天:“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
小姑娘拍拍手,站起来:“算你识相。”
小胖子站起来,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白嫩的脸上满是灰尘,鼻涕眼泪挂了一脸,脏兮兮的。
“喏,擦擦,”小姑娘看他抽抽噎噎的,从贴身带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块小手绢,直接扔给了他:“脏死了,打不过我干嘛还欺负我弟啊?”
小胖子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不是痛的,是委屈的:“我没欺负他!我就是问他,要不要吃我的糖!我真的没欺负他!小红小绿他们都看见了!”
躲在街角看着这一幕的小伙伴们和小鸡仔一样连连点头,给小胖作证。
嗯?
小姑娘狐疑地往后面看。
一个文弱的,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的小少年走了过来,他身形比小姑娘还瘦弱半圈,看起来弱不禁风,脸和雪一样白,二人眉眼有着八分相似,只是小姑娘的脸看起来生气勃勃,红润润的,很有精神气。
而他的脸,却死气沉沉的,像玉一样精致,没有表情。
“姐姐,”小少年拉了拉她的衣角,“或许小胖哥哥真的不知道,我说了我槐花过敏,他说那糖果里面没有槐花,可能是我听错了,他说的是有槐花,我还是吃下去了。”
小胖愕然瞪大了眼睛。
“你放屁!明明就是你主动向我讨要的!司知青你这个小混蛋!”小胖子对着小少年一顿狂喷。
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小姑娘却深吸一口气,然后怒吼:“龙淮你给我闭嘴!”
她一把撸起小少年的袖子,上面遍布了星星点点的红疹子,看起来渗人的发痒。
“我弟弟就是吃了你那颗糖全身才痒起来的!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小胖百口莫辩。
他明明就知道这个病秧子身体差,但是很想通过他讨好他姐姐,于是特地问了他喜欢吃什么,是这个病秧子主动说要吃他手里的糖的!他还特地问了槐花过不过敏,这病秧子分明摇头来着!
小胖委屈的两眼泪汪汪。
他很想吵架,但是他又吵不过,打更别说了,根本打不过,要是推那病秧子一把,一个不好,回家还得挨爹娘的揍。
于是他一把将小姑娘推开,抹眼泪:“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他咚咚咚地朝着背后的巷子里跑过去。
小姑娘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知知,你说的对,那个龙小胖真的脑子不太好。”
小少年看着她的侧脸,语气难辨,精致玉雪的脸上,表情竟然非常深沉:“你答应过我,司慕瓷,你答应过我,不再和那个小胖子一起玩。”
“好了好了,慕慕错了,以后慕慕都会听你的,”慕慕牵着他的手,“走,咱们回家去,今儿个爹爹回来,娘亲肯定会做好多好吃的。”
越青瓷的手艺自然没那么好,相反,甚至有点糟糕。
她实在是不精于厨艺。
但是司拂澜今日又要回来,那怎么办才好呢?
所以越青瓷一大清早,就定了巷尾来福酒楼的餐,司拂澜倒是挺爱吃那里的饭,来福酒楼对司拂澜的口味比她还了解,一个个的都是人精,大清早就在家里忙活开了。
越青瓷清早看了会儿书,给自己养的白菜浇了浇水,一个早上也算是度过去了。
她很开心,想着等司拂澜回来了,自己也得找点事情做一做。
听说司拂澜最近处理了一个挺棘手的案子。
越青瓷也很感兴趣。
这样的好心情与好期待,一直到看见慕慕和知知两个小兔崽子为止。
“司慕慕,你早上又去哪里疯了?”
一脸的泥巴印,看的她头疼。
“娘亲,”知知上前,哄着越青瓷,“姐姐是帮我和别人打架了,龙淮那个小胖子故意给我吃带有槐花的糖果。”
知知非常小的一只,他和慕慕是双胞胎,两个孩子生下来却一个健健康康,一个天生体弱。
知知的身体和越青瓷小时候有点像,经过多年的药物调养,现在也算是能跑能跳,但和双生姐姐比起来,还是孱弱的很。
越青瓷看他来哄自己,一下子气不起来了。
她把慕慕也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柔声道:“被欺负了,怎么不和娘亲说,要自己找人打架呢?那龙槐,那么壮,万一你们没打赢怎么办?还不是得我去把你们捞出来?”
慕慕闷闷地道:“我是不会打输的。”
越青瓷:“……”
“你个小鬼灵精,是是是,你力气大,你跑得快,你有没有想过弟弟在那里会怎么样?”
慕慕瘪了瘪嘴:“对不起,娘亲。”
知错,但是不改。
越青瓷扶额,自己这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难管,因为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南方一个小镇,镇上的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司拂澜竟然拖家带口来了此处。
于是一个个的,都想着来攀关系。
攀她和司拂澜的攀不到,那就攀小孩子的。
慕慕过于活泼,知知过于安静,有伴儿一起倒也是好的。
所以越青瓷也没怎么管过。
但是如果是故意给知知吃了会过敏的糖果,那就必定要管一管了。
“龙淮的爹爹和你们爹爹在衙门里共事,回头我让他去给你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慕慕兴奋地拍手。
但是知知的身体不受察觉地一僵。
他知道自己污蔑了龙小胖,如果只是在小孩子之间说说,不会出事。
但要是被大人发现了,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知知弱弱地说:“不、不用麻烦爹爹了。”
“找你爹也算麻烦?”
忽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掐着知知的腰,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知知有点习惯了,麻木地安静地被司拂澜抱进了怀里,一旁的慕慕兴奋极了:“爹爹,你回来啦!”
知知跟着喊了一声:“爹爹。”
司拂澜在两个小崽子脸上一人亲了一口。
随即笑着看向越青瓷:“嗯,我回来了。”
越青瓷被他看的脸热,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说道:“好好好,都回家了,知知慕慕去洗手,咱们准备开饭了。”
“好耶!”
“我带你们去洗,”司拂澜抱着两个小不点朝着院子里走过去。
越青瓷看着司拂澜的背影,目光有些悠远。
离开华京,是在他们成婚两个月后。
国丧结束后,司拂澜就来越家提亲了。
当时越家内部是很狼狈的,越庭生不知为何中途疯了,后面他们才知道,是越文鸢杀光了越家人,恰好被越庭生撞到。
不知中间发生了何事,越庭生不仅没有去找越文鸢的麻烦,找到破局之法,反而人直接被越文鸢反逼疯。
新帝乃七皇子谢辰,谢辰年纪小,朝堂上的人欺他年幼,本身也有很多议论。
但是谢辰有司拂澜支持。
司拂澜最终还是没立刻离开皇都。
后来越随继承了越庭生的爵位,领了官位,与司拂澜站在同一线。
越随不是什么蠢人,倒是也干的红红火火。
谢辰很是重用他。
但这些在一开始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越家被人看做是不详之家,在这场大火里面平安无事的越青瓷,就是最大的不详之人。
他们将越青瓷是个怪物的新闻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比以前更加猖獗。
司拂澜没有派人堵嘴,像是这种事情,一昧堵嘴自然是难于上青天。
当时越青瓷正逢适龄,是出嫁的好时候。
若是过往,恐怕踏破越家门槛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到了那时候,别说是来谈越青瓷的,就连给她越家下帖去参加宴会的都少。
越青瓷这样大的祸害,根本就落不到这些人的眼睛里,他们根本就看不上越青瓷。
而且,也怕不详冲撞了自己家的气运。
可不知何时起,坊间传闻,九府总督司拂澜对越青瓷芳心暗许,有意求娶。
这样大的传闻,传到谁的耳朵里,都只是嗤笑一声。
“疯了吧,还九府总督,咋不说皇帝陛下呢?”
“我看是那越家女待字闺中,嫁不出去,怕了,就想着能不能借着九府总督抬高身价,哼哼,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啧啧,那可是个煞星,竟然敢借他的势,我看这个越家小姐,好日子也没多少时候了。”
“哈哈,还是你懂得多。”
一时间,坊间对越青瓷的议论更加热闹,一个个的,都恨不得看到越青瓷流落街头,他们好廉价低价买回去。
这些传闻都在司拂澜去提亲的那一刻终止。
那一日司拂澜的礼金都填满了大街小巷,红木箱子,看着贵气非凡。
每一个箱子旁边都站着往日里凶神恶煞的九府人盯着。
他们为了应景,还特地在黑黢黢的衣服腰间别了朵小红花。
九府总督司拂澜,求娶越家女。
不是传闻。
后来,婚嫁当日,大摆宴席,十里红妆,那都是小儿科了。
反倒是从陛下驾崩直到今日的死气沉沉,被这桩喜事冲破了不少。
就连谢辰也换下私服,来讨了一杯酒水。
想到五年前的事情,越青瓷眼睛微微湿润。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们有了如此可爱的两个孩子,也已经从华京那个地方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