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随恍惚地离开。
越青瓷看他神情,知晓他被自己的眼睛狠狠地震惊到了,也不说话,就等着他自己平复好心情。
用了晚膳,林三也回来了。
越随还留在院子里没走,林三便直接来了绿竹院。
“这是我今日送到别庄的账目,请小姐过目。”
林三将账目恭敬地递给越青瓷,越随就在一边看着,像是身下有蚂蚁在爬、
他偷偷地看了林三一眼又一眼。
林三面色没有任何变化。
越随自觉动作隐蔽,实际上落在有心人眼中,实在是再清晰不过的场景。
越青瓷敲敲桌面:“做的不错,姨娘虽然养在别庄,但好歹是我们越家的人。”
“家丑不可外扬,父亲留了她一条性命,我也会好好对她。”
林管家恭敬地道:“小姐宅心仁厚。”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看着林三走了,越随终于有些感慨地按了一下头:“应当是我看错了。”
可是那一言一行实在是深入骨髓。
“是我的错。”越青瓷忽而道。
越随愣愣地看她:“什么?”
“我请九府总督让哥哥减肥,加上那时候心中有气,未免手段狠厉了些,许是因为这样,让哥哥精神压力太大了。”
越青瓷目光中有很浓的歉意:“哥哥,你要不出去散散心?”
出去散散心。
越随垂下眼。
“我没怪你,青瓷,我知道自己以前一滩烂泥,”越随声音低低的,“若非你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我恐怕还不能从那滩烂泥站起来。”
“只是,青瓷,你这么说,我忽然就迷茫了。”
“你说要散心,这天下之大,我竟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散心。”
越青瓷面色也微微顿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改变了越随的外形,让他从肥硕的状态脱离。
可是,目标是属于自己的。
理想也是自己的。
越随前半生一直浑浑噩噩,读书也不好好读,整天斗鸡弄狗,天天做一些遭人嫌的事情。
现如今脱离了那困境,却没建立新的人生信仰。
他没有目的。
越青瓷咬了咬唇,苍白的脸上,竟然飞出一抹轻盈的笑:“哥哥,人生的路是很长的,妹妹我,也没有搞清楚未来要做什么。”
对于女子而言,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平安一生,似乎就已经是人生的全部。
但是越青瓷不想。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体质日益加强,与此而来的,是对广袤天地的渴望。
可是,这注定与司拂澜相悖。
司拂澜是一定会留在皇城的,他那样的身份……
越青瓷怀疑司拂澜是青衣人,但是她没有证据。
“醒醒,醒醒,想什么呢?”
越随的手在越青瓷的面前不停地挥舞。
越青瓷反应过来:“有点走神了哥哥。”
“看得出来你也挺迷茫了。”
越随说了这么一句,兄妹俩都笑了。
越随盯着越青瓷含笑的眼睛,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上扬的眼睛,总是觉得有点熟悉。
随即他反应过来。
哦,越青瓷眼睛和他有一点相似。
只是越随以前太胖了,根本没人注意到。
越随也是因为在绣衣府地牢里待的这段日子,每每吃了苦流了汗,都得上铜镜看看自己瘦了多少,对自己的五官十分熟悉,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是真正的兄妹。
越随道:“我会保护你。”
越青瓷一愣。
“去外面赏菊吧,顺便让娘亲一起好不好?”越随很快转移了话题。
他眼睛发亮:“我想到一个好地方,你们肯定都没去过。”
到底是在外野了这么多年,越随知道的地方必然比她们母女俩多。
没有兴师动众,越家二房的正室,母子三人一起出了门。
这可算是千年罕见的奇景了。
柏氏这样的一个病秧子,竟然也有出门的时候?
越庭生这几日因为兵部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且近日来确实不怎么回后院,故此不知道此事。
他竟然是在正房用早饭的时候,听见顾氏提起。
顾氏向他打听,柏氏三人到底去了哪里,越庭生自然说不出来。
他确实不知道,但是顾氏却以为他是故意隐瞒,脸色不怎么好,但是也没多说什么。
在越庭生传云蓝去问话的时候,顾氏等人也都议论开来。
“文鸢,你说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顾氏心中疑虑,越文鸢前日才聊过算计越青瓷的事情,今儿个一大家子就直接跑了??
这不是说笑吗?
越文鸢面色沉沉。
越青瓷是重生的,所以肯定有很多变数。
她无疑最在乎自己的家人。
越随能变样子,肯定也脱不了她的功劳。
可是这个时候,司拂澜又不在京城里,她带着一家子,又想要做什么?
越文鸢的目光流转。
她忽然瞥到了越凤容。
越凤容自然是有几分小聪明在身上的,只是这些小聪明在面对越文鸢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她很怕越文鸢。
而越文鸢已经笑眯眯地道:“好姐姐,你这段日子应该很无聊吧?可和你的小姐妹们联系过了?”
越凤容打了个寒颤。
她有些求助性地看向了自己的娘亲。
顾氏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你抖什么?”
越凤容觉得越文鸢不怀好意,但这话说出来娘亲必然不会相信她,甚至怀疑她有病。
虽然是亲生姐妹,但越凤容一直很怕她。
以前有越凤姿那个蠢货挡在前头,她觉得还好,如今越凤姿只能在庄子里待着,她便是打头阵的那个,竟然有些羡慕起了越凤姿。
“我……近来是多事之秋,不是说京城里不安全吗?我也没出门,不知道有什么宴会……”越凤容的抗拒之色非常明显。
但是她又不敢明说。
“没关系,只要姐姐好好和她们联系联系,邀请青瓷出去聚聚就好了,想想她似乎出来后都没有见过什么人,想必不会推辞宴会的。”
越凤容战战兢兢地应了。
越青瓷很久没有毫无目的地出一趟远门了。
身边跟随的不再是别有用心的存在,相反,是家人。
秋季的风已经染上了凉意,可是在心情轻松的时候,那凉意简直让人愉悦到了心底。
越青瓷身上的鹅黄色襦裙被吹得飘起来,她头上的罗髻簪着摇动的花,灵动极了。
越随站在她身边,高大威武:“怎么样?”
她们来了一片银杏林。
银杏叶子落了满地,像是金灿灿的海洋。
阳光不是很热烈,但是足够温暖。
越青瓷有些感慨:“哥哥是怎么知道京城里有银杏的?”
“这玩意儿少见,不过也不是完全看不到,我也是误打误撞,”华京处处都是红枫,秋日的时候更是满目红,好看是好看,看久了未免有些疲惫。
如此,银杏林便格外叫人舒服。
就连柏氏也挑开马车,笑道:“还得是随儿,这地方,我在大梁待了这么多年,都没发现。”
我在大梁待了这么多年。
越青瓷的心不由得随之一跳。
她慌张地回头去看,却见越随没心没肺地说:“妹妹,娘,咱们往里面走,里面更好看,而且最里面有个很有意思的寺庙。”
很有意思的寺庙。
听起来不太正经。
越青瓷深吸一口气,紫雨和绣蝶将她扶上马车,再加上里面的绣蝶,外面驾车的车夫,越随,倒也算不上少人了。
马车里炉火旺盛,很小的炉子,炭火几乎没有,用的上好的银丝炭,只是用来给柏氏暖身体。
她很少出门,但是出来一趟,自然要做足准备。
“娘亲,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越青瓷对柏氏道。
柏氏笑着说:“哪里,有紫雨寸步不离,而且我没这么虚弱,只要定期服药,我都好好的。”
柏氏的身体其实和越青瓷有点像。
都是看着弱不禁风,但在某些时候,可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譬如为越青瓷求来三皇子妃的位置。
譬如在越青瓷进宫后发现不对直接硬闯宫门。
譬如死的惨烈。
“好,”越青瓷对柏氏笑了一下,脸上没有丝毫不对。
马车滚轮压在银杏叶上,能听到沙沙的响声,越青瓷接了一片青黄交加的银杏叶,放在掌心,细细观摩。
她下了马车,果然见到一个红色庙宇,很小,有点破败。
但是香火正袅袅往上,大片大片的银杏种在庙里的各处,红黄绿交织,有种厚重静默与轻盈交织的美。
“秋日景萧瑟,像是文人赋予的味道,明明夏绿秋黄,都是难得的美景。”
“冬白春青,人间四大色,样样都美。”
“偏偏秋景被说寥落,冬景寒凉。”
忽然,背后传来了别的声音。
“小姐对于四季解读,颇有感触,只是人活在世,自然以人为本。”
“环境是亘古不变的,爱秋恨秋,都不过是因着处境的一念之差。”
“人改不了环境,也改变不了变人,只能改变自己。”
“小姐对景有怜惜之意,上上,可若是陷入陷阱,自寻烦恼,便是下下。”
越青瓷回过头去,见到一个道士。
寺庙里的道士?
越青瓷愣了一下,随即行礼。
对方笑着道:“师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