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反映还是比较好的。"张德华小心地回答，双手紧握着茶杯，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在冷凯脸上停留了几秒，试图从这位新书记的表情中读出什么信息。"当然也有一些具体问题，比如审批流程、政策解读等方面还需要改进。"
说完这句话，张德华又补充道："主要是一些技术层面的问题，不是原则性问题。我们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冷凯点点头，右手拿着钢笔在笔记本上轻敲了几下，发出很轻的响声。
他没有继续追问，但这种沉默让在座的几个人都感到了压力。
李清河坐在张德华旁边，表面上保持着镇定，内心却开始不安起来。
他观察着冷凯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试图判断这位新书记的真实想法。
冷凯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李清河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知道越是这样的人，往往城府越深。
汇报持续了四十分钟，冷凯听得很认真，偶尔记些笔记。
"好，辛苦大家了。"冷凯合上笔记本，"政协的工作确实很重要，特别是在统一思想、凝聚共识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谢谢冷书记的肯定。"张德华松了口气。
"我想参观一下政协的办公区域，了解一下具体的工作环境。"冷凯站起身。
一行人走出会议室，沿着走廊参观各个处室。
政协大楼虽然不如省委、省政府的办公楼气派，但也算宽敞明亮。
各个处室的牌子都很规整，办公环境也比较安静。
"这是统战联络处。"张德华介绍着，"主要负责与各民主党派的日常联系。"
"这是调研处，负责组织各种专题调研活动。"
冷凯走走停停，偶尔进去看看，问几个具体问题。
李清河一直跟在后面，心里越来越紧张。
他总感觉冷凯今天的考察有些不同寻常，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参观了大概半个小时，冷凯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其他安排。"
张德华赶紧说："那我们送送冷书记。"
"不用了。"冷凯摆摆手，然后看向李清河，"清河同志，你对政协的统战工作比较熟悉吧？"
李清河心里一跳："还行，以前在省委也接触过一些。"
张德华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意外。在这种场合，一般是不会单独留人谈话的，除非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但既然新书记提出了要求，他们也不好说什么。而且，李清河毕竟是前省委副书记，资历摆在那里，冷凯想单独和他聊聊也说得过去。
"那我们先回去，清河同志你陪冷书记聊聊。"张德华很识趣，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其他几个副主席也纷纷告辞："冷书记，那我们就先走了。"
"清河同志，你好好陪冷书记。"
很快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冷凯和李清河两个人。
李清河坐在椅子上，背脊有些僵直。
虽然表面保持平静，但内心已经开始忐忑不安。
冷凯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很慢，很仔细。他先把茶壶拿起来，倒了半杯，然后放下茶壶，端起茶杯轻吹了几下。整个过程大概用了一分钟，但这一分钟对李清河来说却显得特别漫长。
"清河同志，你在政协工作感觉怎么样？"冷凯开口问道，声音很轻松，就像普通的聊天一样。
"挺好的。"李清河谨慎地回答，"政协的工作比较稳定，同志们也很团结。"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回答，既不会得罪人，也不会暴露什么问题。李清河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张主席对我们也很关心，工作安排得很合理。"
"比起以前在省委的工作，有什么不同？"冷凯继续问。
这个问题让李清河有些敏感。
从省委副书记调到政协副主席，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降级使用。虽然级别上还是副部级，但实际权力差得太远了。
李清河停顿了几秒钟，组织了一下语言："各有特点吧。省委的工作节奏快一些，政协的工作更注重协商和沟通。"
他说这话时，尽量保持平静，但心里还是有些酸楚。
想当年在省委当副书记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来汇报工作，电话不断，会议连轴转。
现在在政协，虽然也有事情做，但那种权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冷凯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喝茶的动作很优雅，小口小口地抿，像是在品味什么。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这种沉默给李清河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不知道冷凯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坐在那里等待。
"清河同志。"冷凯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清晰，"永泰跟我提到过你好多次。"
李清河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那里。
他万万没想到，冷凯会如此直接地提到林永泰这个名字。
在这种场合，在省政协的会议室里，一个省委书记主动提起一个在逃的犯罪嫌疑人，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冷书记，您说的是..."李清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还是有些颤抖。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冷凯看着李清河的眼睛，"林永泰，瑞士华人钟表商，现在应该在缅甸某个地方。"
李清河的后背开始冒汗。
冷凯不仅知道林永泰，还知道他的具体去向。
这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
"我..."李清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紧张。"冷凯的语气变得缓和一些，"我和林永泰认识很多年了，从2003年就开始合作。他在国内的很多生意，都有我的支持。"
李清河这才开始明白，这就是林永泰说的"大惊喜"。
冷凯就是林永泰在更高层的关系，是他在ZY的保护伞。
"他跟我说，你这个人在云江的影响力很大。"冷凯继续说道，"说你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根基深厚，人脉广泛。"
李清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斗过苏庆阳，是吗？"冷凯突然话锋一转。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刺进李清河的心里。
是的，他确实败了。
败得很彻底，很难看。
从省委副书记到政协副主席，从实权干部到清闲职务，这种落差每天都在提醒他失败的痛苦。
"的确如此。"李清河苦笑一声，"我确实败了。"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冷凯放下茶杯，身体前倾，眼神变得锐利。
李清河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会反复思考。
"是因为证据不足吗？"李清河试探着说，"还是时机不对？"
冷凯摇摇头。
"是因为周成的背叛？"李清河又问。
冷凯还是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李清河真的不知道了。
冷凯重新靠回椅背，看着李清河，眼神中有某种深不可测的东西。
"你败在了小格局。"冷凯的声音变得严肃，"二十多年的官场经历，让你习惯了用阴谋诡计解决问题。收买、威胁、暗杀，这些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李清河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以为搞掉几个人，买通几个关系，就能在政治斗争中获胜？"冷凯继续说道，"你错了。"
"苏庆阳为什么能赢？不是因为他手段更狠，而是因为他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冷凯的分析很精准，"反腐败，这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李清河开始明白了。
"你用黑色手段对抗正义力量，这本身就注定了失败。"冷凯一语中的，"不是你的能力不行，是你的路子走错了。"
"而且你太依赖个人关系，忽视了时代的变化。"冷凯继续分析，"现在不是九十年代了，不是靠关系和金钱就能摆平一切的时代了。"
李清河听着这些话，感觉像醍醐灌顶。
他想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如冷凯所说。
雇凶杀人，收买证人，威胁对手，这些手段在当时看来很有效，但从更高的角度看，确实是下三滥的做法。
而苏庆阳呢？名正言顺地反腐败，师出有名地抓贪官，每一步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人民支持他，ZY信任他，媒体赞扬他。
相比之下，自己像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丑。
"冷书记，您的分析很对。"李清河诚恳地说，"我确实败在了格局上。"
"知道就好。"冷凯点头，"承认错误不丢人，关键是要能改正。"
李清河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您是说，我还有机会？"
"当然有机会。"冷凯肯定地说，"政治斗争不是一锤子买卖，是持久战。你输了一局，但还没有输掉整场比赛。"
"那我应该怎么做？"李清河急切地问。
"首先，要改变思路。"冷凯说，"不能再用以前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要学会站在正义的一面，将所谓的‘公平正义’利用好。"
"其次，要抓住重点。"冷凯继续说，"现在云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经济发展，是招商引资，是改善投资环境。"
李清河点头："我明白。"
"苏庆阳的反腐败确实有成效，但也带来了副作用。"冷凯的分析很到位，"很多企业家人心惶惶，投资信心不足。这给了我们机会。"
"您的意思是..."
"我们要站在发展经济的角度，为企业家说话，为投资者服务。"冷凯说，"这样既符合ZY的要求，也能赢得民心。"
李清河开始理解冷凯的思路了。确实，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反腐风暴，昆阳的经济发展都受到了很大影响。企业家们担心政策变化，担心被秋后算账，投资积极性确实有所下降。
如果能够在稳定投资环境、促进经济发展方面做出成绩，确实能够赢得支持。而且这条路走得正，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冷书记，您希望我在政协发挥什么作用？"李清河问。
"政协是统战部门，联系面最广。"冷凯说，"企业家、知识分子、民主党派，这些人都是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
"您可以通过政协的平台，加强与这些群体的联系，了解他们的需求，反映他们的意见。"冷凯给出了具体的方向，"特别是在改善投资环境方面，政协可以发挥重要作用。"
李清河心里开始兴奋起来，这确实是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而且这次的路子是正的，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提心吊胆。
"冷书记，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李清河表态，声音里带着坚定和感激。
"记住，这次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冷凯警告道，眼神变得严肃，"要光明正大地做事，要经得起检验。"
"我明白。"李清河点头，"我会彻底改变以前的做法。"
冷凯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接近六点："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动作很优雅："清河同志，这次谈话的内容，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明白。"李清河也站起来，"绝对保密，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很好。"冷凯走向门口，到门边时又回头说了一句，"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我的私人电话你应该知道怎么弄到。"
李清河送冷凯到电梯口，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次谈话完全颠覆了他的预期，也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原以为林永泰的"惊喜"就是冷凯会保护他，让他免于进一步的打击。没想到冷凯不仅要保护他，还要给他重新崛起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冷凯的分析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失败。
不是能力问题，不是运气问题，而是路线问题。
李清河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拿出手机给林永泰发了条短信："收到了惊喜，感谢。"
发完短信，他坐在办公椅上，看着窗外的夜景，脑海中回想着今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
这一次，他要走“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