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陈维中陈老师吧?”
葬礼的告别厅内,仪式尚未开始,携着白菊的宾客们正各自相熟地凑在一起,议论并怀念着年轻的死者。
一个年轻女孩挤过乌泱泱的人群,来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
名叫陈维中的老人独自站在角落,他个子不高,带着金丝框眼镜,穿着灰色的确凉短袖,温和而儒雅。他是省会关都中学的一名退休物理老师,专程来漠阳参加这场葬礼。
“你认识我?”
“我叫向往,是叶更生在青马驿中学读书时的同班同学。”
叫向往的女孩二十来岁,面容清秀,留着齐肩短发,她一身黑色短西装,全身透着股英气。她看向陈维中的时候,目光很是坚定,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威慑力。
“哦,我知道,青马驿是漠阳的重点高中嘛。我记得小叶是高三时候突然转回去的。但这是我第一次来漠阳,你应该没见过我?”
陈维中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仔细打着向往,确定并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个女孩。
向往淡然一笑——“不,我其实‘见过’您很多次了。”
“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也没上过报纸电视。”陈维中尴尬地笑着,猜测这或许是年轻人中流行的某种个性寒暄方式。
向往并没有解释,只是急切地看了一眼手表。那是一块男士电子运动手表,巨大表盘和她瘦弱的手腕全然不搭,但表盘能很精确地显示到毫秒。她嘴唇微动,像是在数着时间。
陈维中好奇起来。
“有什么事吗?”
向往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就在等待着陈维中这句话。她放下表,真诚地看着陈维中。
“想请您帮一个忙,关于叶更生的。”向往顿了片刻——“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您可能无法理解,也可能不相信。不过先听我说完,我敢对叶更生的灵位发誓,绝对没有半句假话。”
灵堂上方悬挂着一幅黑白遗像,遗像中叶更生面容憔悴,双目低垂,嘴唇紧闭,像是从来不照相的人被人被迫着拍下的一般。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您是今天在场的人中,唯一真心愿意帮助叶更生的人。”
于是,向往说出了让陈维中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最荒谬、最难以置信的内容——
“陈老师,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六,葬礼会在九点准时开始。
您留意看那扇侧门,再过六分钟,会有个穿红裙、卷发头的女人进来,应该是叶家的亲戚。您应该听说过,红裙子对我们漠阳人来说是很大的忌讳,特别是对叶家。所以她刚进来就被叶更生母亲拦住,两个人会吵起来,吵什么这里听不清,但吵到最后,叶更生的母亲抽了那女人一耳光。
然后那个女人就很大声地喊了一句,大概意思是,叶更生不是她害死的,是他妈给害死的。您可以记住这句话。
那个女人被赶出去了,但没离开,一直在门口打电话抱怨什么。
叶更生的母亲受了点刺激,手一直在抽搐,被他爸扶到旁边去了。不过不用担心,我判断是精神紧张引起的急性碱中毒,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到九点零五分,叶更生的遗体会被四个工作人员推进来,您可以留意一下走在最后的那位,他的手套会从兜里掉出来,他不小心踩到了上面,还差点滑倒。
之后司仪就开始念悼词,音响有点小问题,司仪让人去换了话筒,整个流程耽误了几分钟。后来司仪还解释说,这是老天在挽留叶更生。
这些都是今天葬礼流程之外的……小事情,您看到之后应该就能感受到,那种小事,绝不可能是事先按照什么脚本排演好的。
亲友哀悼环节,程续突然带着几个人闯进来。程续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算是叶更生少有的几个朋友。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黑西服,很不合身,稍微一动袖子就卷起来。他那几个兄弟头发五颜六色。如果您想确认的话,我还可以挨个说出具体颜色。
叶家人是不欢迎这伙人的,有个小伙子把程续架出去了,但他过一会儿又闯进来了,还会对着叶更生的遗体哭几嗓子。灵堂会发生点混乱,但您也不用担心,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这个时候,如果我说的这些都发生了,您应该就可以相信我刚才的话。那么接下来就会发生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希望您帮我——”
陈维中一直强忍着耐心听向往讲述,过程中无数次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往所讲的那些鸡毛蒜皮,竟然都是“等一会儿”才会发生的。他教了一辈子物理,从来也没听过如此不合常识的事,他心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被愚弄的愤慨。
“你到底在说什么?!”陈维中打断了向往。“这是……你们年轻人玩的那个叫——真心话大冒险?”
“您现在不相信也正常,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可以先听我说完吗?”
“这可不对!丫头!”陈老师的语气严肃起来,“你对这个场合、对小叶太不尊重了。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小叶尸骨未寒,不管你们多近的朋友关系,也不该在这种事上取乐。”
向往看了看表——
“再等两分钟。我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陈维中不禁气恼,自己不该浪费时间听一个小女孩鬼扯,转身就要离开。
“五、四、三……”向往突然提高了语调——
“一”那声落下的片刻,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她如向往“预言”得一模一样:带碎花的红裙子,烫着一头大卷,无比引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