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你，是秋成她自己命不好。”
当我因一碗汤药血崩而死时我的丈夫顾长欢正隔着门柔声安慰着始作俑者。
“长欢我好怕…稳婆说夫人的身体太弱了，这孩子体格又大，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夫人…”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又无辜，就好像方才粗暴地捏着我的下巴，用碗撬开牙关将毒药灌进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或许是放心不下孩子吧，我的魂魄并未散去，依旧飘飘荡荡留在了沈宅里，可是随着他逐渐长大，我发现这孩子比起同龄人来说痴傻了许多，那对狗男女只忙着过自己的潇洒日子，未曾留意到这一点，也或许是注意到了，却根本不在乎吧，毕竟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带着我沈家血脉的长子。
下人们都是很会看脸色的，傻子嘛，不受看重也不会告状，自然就是每天给口饭凑合着养，所以那天他在池塘边抓蛐蛐，失足落水后竟无一人发现。
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我亦心如刀割，急得忘了自己只是一缕幽魂，奋力向前一扑，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一．
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
我端坐梳妆台前，手上挑着一支螺子黛，镜中的女子云鬓轻挽，一双剪水秋瞳仿佛带着笑意。
“秋成，你这妆倒是有些淡了。”身后的男子嗓音清冽，含笑将一朵新开的玉兰花簪入我发间，他的指间从我耳边拂过，带着一种平和而绵软香气，是我曾经很喜欢的味道。
“嗯，今日的妆，确是淡了些。”我含笑将一缕头发挽到耳后：“那相公可还喜欢？”
男子低笑一声俯下身子，镜子里我们的倒影亲亲密密并在一处，如果不是清楚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这画面看上去倒是温馨得很。
“我极喜欢。”他说，然后伸手抚上我微鼓的腹部，贴心道：“这小子最近有没有闹你啊，我看你最近神色疲倦，心疼极了，正好生意上的事儿我也会了，就交给我吧，你在家里安安稳稳养着，等孩子出来了，再去忙活也不迟啊。”
安稳养着？我暗自冷笑，上辈子就是信了这句鬼话，才把偌大的家业让他打理，殊不知我在后宅调养身体的时候，他也趁机将我沈家家产吃进了嘴里。
“现在月份还小，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我嗔了他一眼，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不过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乏，就听你的吧。”
见我同意，他显得十分高兴，殷切嘱咐道：“这就对了，你瞧，为了给你补身体，我还特意找人讨了个方子，一早就把药煎好了，你快喝了，可不要浪费我一番心意啊。”
说罢，他扬声吩咐道：“小桃，趁药还温着，快些拿过来。”
小桃应了声，把药拿给长欢，他就坐在我旁边，一勺一勺亲手将药喂给我。见我喝的一滴不剩，这才放下心来，道：“好好养一养，等你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啊，我们爷俩一起护着你，以后啊，你就待在家里，安心侍弄花草，等着享福吧。”
“那万一不是儿子呢？”我含笑瞧着他。
“怎么可能不是，我都——”顾长欢面色一变，马上又惊觉失言，皱着眉岔开话题：“你啊，别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一胎，绝对是个男孩儿，要是女儿的话，你那些族中亲戚还不跟个乌眼鸡似的又凑上来抢你家产啊。”
“别急嘛相公，我就是怀着身子，喜欢胡思乱想罢了，你尽管去忙便好，秋成和孩子在家等相公回来。”我安抚道。
长欢见我服软，又恢复了斯文，殷殷交代道：“好啦，我得出去一趟，外头有些应酬推辞不掉，生意上的事儿你就别担心了，孩子才是正经事，困了就去小憩一会儿，别硬撑，知道嘛。”他体贴的将我一缕散乱的发挽在耳间，然后匆匆离开。
“小姐，你没事吧？”见长欢走远，小桃急忙扑上前来。
“急什么啊，一些补药而已，你自己亲手换的，还不放心吗。”我点了点她急的冒汗的额角。
“是药三分毒，再补的药吃多了也会影响身体啊。”小桃噘着嘴，气的直跺脚：“你怎么不说呀，姑爷做了那种事情，竟然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可真不害臊，哼，都是薄情寡义之辈，若不是当年你好心收留他——”
“那种事情？哪种事情？”我打断了小桃的话，垂首揽过那铜镜细细地看：“无非就是些男盗女娼的情情爱爱，如果说出来就能解决的话，那这世上岂不是要少很多的痴男怨女了？”
纤长的手指划过面颊，我蹙了蹙眉，正如长欢所言，我的妆，的确是淡了些。
白衣素衫的水墨画，如何敌得过红裙金钗的美人图，顾长欢，我的相公，他爱的该是灿烂灼人的桃之夭夭，沈秋成的人淡如菊在他心里却又算得了什么？
我冷冷一笑，濒死之际他的那位好表妹阮宣素得意的声音还言犹在耳：“也不枉费我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给你煎药，孩子和家产我和长欢来替你照顾好，你就安心的去吧，逢年过节啊，我们多烧几挂纸钱给你。”
罢了，当日与他成婚原本就是形势所迫，我沈家在这苏木城里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富商了，然而父亲膝下无子，偌大的家产无人继承，惹得一众亲戚垂涎窥伺，为了保住家业，这才精挑细选了出身贫寒的穷秀才顾长欢做我的夫君，因此在一起的这些年虽然感情很好，但也并非割舍不得，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无义了。
二．
重生之后我也暗自查到了不少东西，原来他带回来的那位阮姑娘才不是什么替我解闷的远房表妹，而是那戏凤楼里的勾栏名将，不仅做得一手好诗，性情也是极为热情奔放，据说还俘获了不少裙下之臣。
她若只想要顾长欢也就罢了，可万不该将主意打在我的头上，最不应该的，是伤到了我的孩子。
戏凤楼，阮萱素，是该去瞧瞧了。
放下镜子，我站起身来：“走吧小桃，我们去看看，究竟有什么应酬，磨得他日日脱不开身子。”
如上辈子一般，顾长欢一丝长进也无，依旧野心勃勃，也依旧格外在意孩子的性别，甚至还偷换了我日日服用的安胎药。
这次我倒要看个清楚，我这枕边之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