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孟歌那日的冷漠和决绝,齐允心中便会隐隐作痛,她们的眼神是如此相似。
前世,齐允不过是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曾见过的落魄皇子,即使被自己的兄弟封了亲王,在世人眼中他也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糟践的蝼蚁。
亲王的名号固然响亮,却也是禁锢了齐短暂允一生的枷锁。
他尚在襁褓之中便与母亲在银州六郡相依为命,艰苦度日。可是银州再大,他们的容身之处也不过是承王府中的那冰山一角而已。
承王府看似恢宏大气,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荒谬。
府中除了齐允母子,还有家仆三十人,以及京都派遣来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嬷嬷。因为被派遣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界,还要管理这有名无分的承王府,嬷嬷心中怨气极重。
家仆大多都听从嬷嬷的安排,克扣齐允母子的生活物资那便是常有的事情,遇到老嬷嬷心情不好的时候,齐允母子还得吃馊饭,甚至一两天没饭吃。
可是齐允自小一身反骨,总是爱和老嬷嬷争斗想换取那可悲的地位、权利,可是换来的往往都是满身伤痕。
他是承王又如何?谁在意呢?
“母妃!”
小齐允抱着一个小布包从后门匆匆跑进后院柴房中,消瘦的小脸上脏兮兮像是刚刚在泥里洗了个澡。
看着小跑进来的小泥人,淑妃放下手中针线,掏出洗的发白的手帕擦了擦小齐允满是污渍的小脸,双眉深锁,然后愁眉锁眼地盘根究底道:“子昱这是做了什么?怎么弄得脏兮兮的?”
小齐允笑着打开怀里的小布包,将几块热腾腾的米饼递到了淑妃眼前,乐呵呵道:“母妃,你快看!这是我帮杨柳巷李婆婆打水得的米饼!”
闻言淑妃的心中顿时变得五味杂陈,她将米饼包好,揉了揉小齐允的头苦笑道:“子昱乖,以后不去了好不好?你是南楚的亲王,怎能为了几块米饼就摇尾乞怜?”
小齐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母妃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亲王到底是什么?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母妃既然不让自己帮助别人以此换去所需,那为何还要绣怎么多手帕去买?
“母妃,孩儿只是想帮您分担一些。”他攥紧拳头,愁眉蹙额地说道,“杨嬷嬷总是克扣我们的日需,靠您绣手帕去买,根本不够啊。”
“嘶——”淑妃一惊,绣花针生生扎进了指腹中。
“母妃!您没事吧?”小齐允握着淑妃的手,眉头紧蹙,心疼地说道,“母妃您就让孩儿去吧!您看您的手都被针扎成什么样了?!”
母子娘谈话之时,杨嬷嬷带着俩下人,拿着鸡毛掸子怒气腾腾走进院中,大喊大叫道:“小兔崽子!”
闻声淑妃浑身一颤,忙起身将小齐允护在身后,针线篮子散落一地。
杨嬷嬷走进柴房中,掩着口鼻咳嗽两声,瞪着淑妃身后探头探脑的小人骂道:“你可小兔崽子!老娘说话你是听不懂吗?!你老娘丢人也就罢了!你也成天跟着丢人现眼!”
说着就让身后的家仆将其拽了出来,任凭淑妃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别打了!杨嬷嬷别打了!我会好好管束子昱,别打了!”
看着小齐允被杨嬷嬷打的嗷嗷叫,淑妃的眼泪瀑布一般哗啦啦流个不停,可是被家仆拦着她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小齐允受罪。
可是小齐允那里是那种任凭她欺负的性子,抓着空隙就要踢她一脚,抓她一下,咬她一口。
“哎呦!好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咬你姑奶奶我!”杨嬷嬷被他咬的吃疼,一脚将其踹到在地,揉了揉手臂打的越发的狠厉了。
浑身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小齐允恁是哼都不哼一声,可是他越是这般倔强杨嬷嬷就越是不悦。
见这小兔崽子不求饶,杨嬷嬷打的累了便停下手来,瞪大眼睛瞪了淑妃一眼,然后愤怒地高喊道:“你最好给我管好他!要是再敢出去丢人现眼,有你们好受的!哼!”
“子昱乖,母妃吹吹不疼。”见杨嬷嬷带着家仆离开,淑妃急忙上前抱住齐允,哭哭啼啼道,“听话,咱以后别出去了。”
齐允咬着牙死死的盯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恨。但是他能怎么样呢?他什么也做不了,就是想为母妃分担一点也做不到。
但是只要能够和母妃在一起,他也无所谓了,活着便是最好的。
偏偏祸不单行,他原以为可以和母妃相依为命一辈子,却不曾想过母妃也会老会死,小齐允及冠那年冬日,淑妃久病缠身,最终不治身亡。
但是她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去,弥留之际却做了最为残忍的一件事,给予了齐允最没有希望的希望。
那日大雪纷飞,刺骨的寒风透过破损的门窗无情的铺打在淑妃油尽灯枯的身体上,她的脸犹如一张白纸一般看不见血色,她一直在咳嗽,手中的手帕上满是乌黑的血。
齐允跪在一旁浑身都是伤痕,为了救母妃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但是那群嗜血的禽兽不让他出府去找大夫,他苦苦哀求换来的也不过只是一顿毒打。
他双眼微微阖目,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为了不让母妃难过,他强忍住泪水说道:“母妃,你放心,子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他知道与他相依为命的母妃就要永远的离开,可是他不想哭,他也不能哭,对母妃来说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淑妃却不曾这样想,时至今日她心中都抱有不甘,他甚至希望齐允能为她做点什么,以至于她亲手将齐允最后的坚强一刀击溃。
淑妃艰难的坐起,眼神涣散的看着年幼的齐允,淡淡道:“孩子,母妃对不起你,明明你可以活的很开心,很自在的。都怪母妃懦弱,但凡母妃当年能勇敢一些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齐允虽然不大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却还是选择了原谅,她说的是什么都选择原谅。
“不是母妃的错。”
“不!”淑妃拼尽全力额蹙心痛地解释道,“其实,你与当今皇上是一母同胞…”
当年,宇文皇后与宫女出身的淑妃一同怀孕,但是明德帝出征前只是知晓了皇后有孕在身,因此宇文皇后暗中将怀有身孕的淑妃软禁,封闭了她怀孕的消息。
宇文皇后本想弄死淑妃腹中胎儿,但是确因自己腹中胎儿有恙留了淑妃一命,果不其然在七个月的时候皇后小产。
因明德帝御驾亲征前答应了宇文皇后,若此胎是男孩,待到南楚雄狮归朝当日立即立为太子!
孕初宇文皇后就知道自己可能小产,于是她便将注意打在了淑妃的身上。小产后她杀光了所有知情人,以孕期身体不适为由深居简出,直到淑妃生产诞下麟儿。
从那以后,淑妃之子变成了宇文皇后的孩子,最终也成为了当今圣上!
但是宇文皇后万万没有想到,在明德帝年过半百之际,淑妃居然还能一次中地诞下皇子,但是很可惜,这孩子无缘面见天颜。
因为顾及当年之事,宇文皇后将淑妃以及襁褓中的齐允遣到了遥远的银州六郡,至此不闻不问,只当这世间没有这二人。
看着自己浑身的伤痕,齐允实在难以想象淑妃所说之事,他不过是一个被皇家抛弃的皇子,怎么会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齐允脸色骤变,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神色,高喊道:“这不可能!母妃你在给我开玩笑对吗?!母妃?”
淑妃瞥了他一眼,那般失望决绝。她曾一度以为这个孩子会是她的希望,不曾想她只是多带着一个无辜的人堕入了地狱。
但是时至今日她还抱有一丝幻想,“母妃想看着你回到京都,回到皇家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淑妃走了,毫不留情的捅了亲儿子一刀后,潇洒的走了。想着她最后一句话,齐允一个人在那里跪了三天。
他知道外面那些人肯定会拿破席子一裹就将她扔在乱葬岗里,所以在淑妃死后的第三天夜里,他将淑妃最后一套华服拿了出来替她穿上,随后将她放在一把靠背椅上,仔仔细细给她梳妆打扮。
齐允小时候也会给她梳头,可是那个时候她的头发又滑又亮,如今却如枯草一般。
他小心翼翼的为淑妃梳着头,随之悲凉的说道:“母妃你好狠的心,丢下子昱一个人走了就算了,何必要将那些成年旧事告知于我,给我这些缥缈的希望做什么?!”
看着铜镜里那张苍老的脸,齐允笑着笑着不自觉的就哭了,他放下木梳,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想回到京都!我也不想回到皇家!我只想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啊!”
趁着夜黑,齐允背着淑妃来到承王府后花园的湖边,在一棵柳树下挖了一个坑草草将其葬下。随即拿着一把菜刀走向了老嬷嬷的房间,手起刀落,老嬷嬷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衣已身首异处。
那夜过后齐允性情大变,行事手段很辣,很快便夺回了承王府的主权。
之后他变买了淑妃和杨嬷嬷所有的首饰,拿着几百两本金做了点小生意,承王府渐渐有了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