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欢不是没有体会过离开过所爱之人的痛苦,可是这样竭尽所能想尽办法也没有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是头一回,她知道自己会伤心会难过会吃不下饭会睡不着觉,可是真的午夜梦回醒来之时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孤独与失落时……她还是熬不住了。
这是关长瑞离开的第二夜,陈静欢从很浅的睡梦中醒来,望着黑暗中床边的薄纱,感受着如寒气侵体般的孤独席卷周身。
那种难过好像流淌在她身体的每一滴血中,汩汩流经心脏,堵在那里,让她每次呼吸都像被扼住喉咙一般喘不过气。
陈静欢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她就像躺在一潭静湖中慢慢下沉,湖水并不冷,可就是包裹住她令她怎么也出不来。那种巨大的失落无处不在提醒着陈静欢她失去了一个人,失去了一个很喜欢很努力想在一起的人。
陈静欢慢慢喘息,痛苦之余好像在缝隙之中又找到那么一丁点儿轻松,她终于不用担惊受怕担心他哪一天发了脾气一走了之,也不用想方设法去迎合他的性子,不用满怀希望地去迎接他的一盆冷水失望透顶了……
哥哥说得对,她们不合适,从一开始就有迹可循,只是她一直不死心,非要撞了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疼而已。
所以现在的一切,只是在她还没撞死之前的终止,她要做的就是慢慢等这些伤口愈合,尽管会很疼,但总要熬过这些时光。
陈静欢就这么在失落笼罩下熬过了漫长的夜,然后等天亮太阳出来,她缩紧的心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阳光果然是有着治愈人心的能力,太阳升起时,陈静欢的痛好像便可以忍受了,看着院子里来往忙活着的丫鬟们,陈静欢换了男装让楼儿陪她去赌坊寻了个热闹,一直到下午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什么才重新回府。
我在“难过”之余不禁又一次感叹有钱人的好,想我曾经难过至极除了以泪洗面再不知其他……这人与人的人生终究是不同。
太阳落山后,陈静欢情绪再次陷入低迷,她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我见到她原本透亮的眸子如今暗淡而空荡,再不似我初见她时那般明媚。
她不能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再次陷入无边的低落和抑郁。
“楼儿,去帮我问问阿颜,今夜可有空陪我说两句话……”
陈静欢让丫鬟去打听华安府老板娘的动静,得知她无事,便拎了酒去了。老板娘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捏着酒杯先于她喝了,然后说道:“你若愿意说,便讲给我听听,兴许会好受些。”
陈静欢将思绪挪到最开始的地方,跳过关于她身份的部分,然后一点一点地细数起二人的故事。
从关长瑞一开始的热情,到后来的别扭,从她做出的种种努力,到后来一次次的失望……陈静欢越讲就越气,好像这种气愤慢慢占据了她的心情,也渐渐赶走了昨夜的失落和难过,故事讲到最后分开,陈静欢甚至有那么些“痛快”了……
“……我自知有些小脾气,但并不似闺中小姐般扭捏至极,而且与他相处时极尽克制,不满之事都会与他说,尽管他并未改变分毫,我也试着去接受……他有时不喜我打扰,我便努力去寻些自己的事,他闲下来想找人说话,我便放下手头的所有营生去迎合,你说我已做到如此,还不够么?”
“你没有错,错的是那姓关的,若换做是我,早就让他滚出临安城十八条长街再也别回来了!”
“是啊!我所求并不多,只希望有一人爱我护我,迁就我些许脾气——我并非不知深浅得寸进尺之人,你敬我一尺,我必还他一丈,往后余生,无论陪他伴他忍他让他,能同甘,必也能共苦……可是那关长瑞,偏偏对你好一点,再惹你怒一场,我发脾气他害怕,我好言相告他视而不见,总而言之他不想做的事他一点都不愿让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陈静欢原以为自己必得要借酒消愁醉到人事不省才能得以解脱,但与老板娘说话间,她已忘却了心中压抑不快。
“他整日把成亲二字挂在嘴边,急于与我回府,可他从未带我见过他的朋友兄弟姐妹,整日说着喜欢,却从不担心我的安危,他是不吝啬钱财,可我要的是真真切切打心眼儿里的关心啊……”
这一瞬间她想得异常通透,她细数关长瑞那些令她生气失望的举动,说得多了,便突然觉得两人分开是件幸事了。
譬如他轻浮唐突为求入宫缕缕试探视为不正,与旁的女子过从甚密不知检点视为不端,心高气傲只满足自己喜恶视为不爱,吵架耿耿于怀迟迟不休恶语相向视为不成熟……
这样的人即便走下去她也不会开心——初识时已经如此艰难了,往后成了亲,岂不更要任人拿捏。
陈静欢越讲越气,最后愤怒占据了原先的绝望和心痛,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想开了痊愈了,因而立即畅快地作别老板娘一个人回了府。她以为自己从这短暂的相遇中走出来了倒在床上打算睡个好觉,可是躺在床上睡意渐渐消失,那种愤怒也渐渐地淡去了。
陈静欢睁着眼睛放空了许久,最后也不知何时睡着,再醒来时,发现又是丑时刚到。
昨夜的空虚卷土重来,陈静欢感觉委屈极了——她明明已经看开所有,为何如今又是这样的感觉?她作别一个不合适不值得之人,明明应该轻松,为何偏偏又被这失落逼得无处遁行?!
带着恐惧,陈静欢静静地躺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忘掉那个不属于她的人,只能任由那落寞将她包裹住一点一点吞噬掉……
她的面色灰败,目光空洞,她不敢起身,怕丫鬟们知道她心绪不宁彻夜难眠,传到帝宫又要她回去,这些滋味她只能一个人静悄悄地咽下去,可是时间难熬,不过一夜却宛如一个冬天般冗长。
这种状态让陈静欢体内的我想起“那个人”最初离开的时候,我从愤怒中走出也是如陈静欢这样,最难熬的就是夜晚,整日整日的睡不着觉,一醒来就是心被掏空般的失落空洞,让人死不掉却又活不了,活活地折磨着自己。
我开始有些后悔来到她的体内,因为我本已无爱无恨,却又白白遭了这么一趟罪,勾起那些不快的回忆,体验了这把伤心欲绝。
我就这么跟着陈静欢慢慢熬过了第三个晚上,次日一早,陈静欢就起身给六王爷去了信,一来是她实在想找个人诉诉苦讨教讨教该如何排解,二来是她发现自己与人说起此事便会十分生气,如此既打发了时间,又避免了伤心——毕竟愤怒可比难过好过多了。
她写完信差人送去,这举动勾起了她从前给关长瑞回信的记忆,她想起自己保存的那些信件,索性拿出来放在灯上一把火给烧了。
惹人忧伤的东西就该毁掉,烧完了信,她又把目光转移到墙上关长瑞送的那把弓上,那本是狩猎寻开心用的,可如今,再不能给她带来半点欢乐了。
陈静欢吸吸鼻子,走过去取下来,她原想一并丢掉,可又看见窗边那个兔子灯,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兔子灯模样可爱,日日都守在她身边,弓箭丢出去或许还有惜物的人拾了去,可那兔子灯,被雨打湿或是被人一踩就烂了……陈静欢像是可怜那兔子灯,又像是可怜她自己,不忍心她们之间的感情像那兔子灯一样被风吹雨打碾成烂泥,所以到底到底,也没舍得丢弃它。
“把这弓箭送还给那个人吧,丢了怪可惜的。”
陈静欢唤来小厮,把弓箭递了过去。
其实当时的陈静欢自己不察觉也不承认,她这举动多多少少是有些期待成分在里面的,她期待关长瑞收到弓箭后的反应,期待他说一句:还生气呢?然后她便能再与他说几句话。
可是关长瑞并没有。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连应都没应一声。
像是死灰复燃的一点点亮光最终也消失在灰烬中,陈静欢的心终于再“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