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欢从华安府回去后在府上待了三日,关长瑞来信她便回,关长瑞不来信她也不问,连我这个在她体内的人都不知道那三日她是怎么想的,好像一切照旧,又好像在刻意遗忘着什么。
关长瑞见她“不动声色”,便也没再提回宫的事,二人吵过了似乎就将这个问题搁置了,陈静欢好像把烟火的事一起抛在了脑后,随着他的书信和相邀,二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相处。
这日,关长瑞说临安以北的湖城有千花会,陈国各地的奇珍异草都会在千花会上出现,他想着陈静欢应该会喜欢,便想邀请他去湖城游玩几日。
陈静欢本就喜欢游山玩水,此时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带上了几个丫鬟小厮,便与关长瑞去了。
他们去时坐的是马车,还是关家的马车,让她想起当日在林中的救援,感念时光之匆匆,她想着若一切都只如初识,那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忧了。
陈静欢有时坐在车里,有时也下去骑会儿马,她带了关长瑞送她的弓箭,想着路上若有猎物,还能试试这弓箭是否趁手。
一路走走停停,三日之后,他们到达湖城,这里与临安城不太一样,因地势不同,所以天气也不同,比临安城热,但也比临安城热闹。
千花会已经开始,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着自己培育的花草,有的长势茁壮,有的修剪得很美,陈静欢还未看到那些奇珍异草,便捧了好多要带回临安城她的府中。
“你且看着,我去定客栈。”
关长瑞在湖城最好的酒楼定了位置,然后便坐在窗前吃酒,陈静欢一个人在湖城转了半天,左右等不来他,才在酒楼找到了他。
“你不与我一同去看看么?”
“今日赶路有些累,你自己去吧。”
“哦……”
陈静欢没办法,只好拉着楼儿去逛,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没了兴趣,抱着那些花草回了酒楼。
“你不去,我一个人好生无聊。”
“那我明日陪你去。”
“好。”
关长瑞答应了陈静欢,可是到了第二天,又赖在房中不肯出来了。
“听说今日湖城有买卖,是一株四色玲珑花,价高者得,你不去看么?”
“我让阿和陪你去,你喜欢就尽管叫价。”
陈静欢觉得关长瑞好生无趣,明明是他提议来这湖城,现在又待在客栈不肯出来。
“我才不要,你这样整日待在房中有什么意思。”
“许是水土不服,我身子不适。”
关长瑞本就懒洋洋的,这样一说,陈静欢也分不清真假:“你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
“不用了,再歇一日就好了。”
陈静欢半信半疑,这一日玩得也不踏实,早早地回来照顾他,与之说了半日的话,错过了那玲珑花。
第三日关长瑞总算出门了,他跟陈静欢在街上转了转,挑了些小玩意儿然后说道:“湖城离四桃镇不远,我们明日顺路去看看吧。”
四桃镇在湖城北边,马车大概要三日的功夫,陈静欢不知道关长瑞怎么忽然有了这么好的兴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四桃镇离着淮水不远,再往北,便是帝宫了。
陈静欢沉默了。
关长瑞捕捉到她的不对劲,回过脚步来问她:“你怎么不走了?”
陈静欢却静静地抬起头,用他从未见过的失望看着他……
“去完四桃镇,就该过淮水去凤城了吧?那里也离皇城帝宫不远了吧?”
陈静欢的小脸儿在这铁灰色的苍穹之下被映的铁青,那寒意在她说话间如附骨之疽沿着脊背渐渐滋长,直到冰冻了眼神,再也隐藏不住地落在了关长瑞的眸中。
关长瑞原来的一丁点儿笑容还挂在嘴边,听完她的话,像是被戳破后凝固在了脸上。
陈静欢感觉自从二人相处以来,她有许多事情努力地做到视若无睹地骗了自己很久,但在这一刻,她好像真的骗不下去了——这些时日以来,关长瑞所谓的喜欢,不过是贪恋她的身份,游玩是假,一步步将她引回帝宫借机面见长帝才是真!
陈静欢的胸中似有一股火气熊熊窜起,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说什么过分的话,可是那充满鄙视和恨意的眼神还是能将关长瑞一片一片割碎。
“你不想去,就算了。”
不等陈静欢开口,关长瑞就这么说了一句,陈静欢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再问下去,就见关长瑞不给她任何机会一般地转身独自走掉了。
关长瑞穿过人群消失在长街,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陈静欢像是个被丢在街边的布娃娃,感受着无边无际的孤独。
那天,关长瑞再没来找过陈静欢,他禁闭的房门好像将二人分得很远,谁也再触碰不到谁。
陈静欢也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了很久,她不想在盛怒之下做任何抉择,所以等到晚膳时分气消了,拿着粥来到了关长瑞屋门前。
她敲了敲门,原想缓和一点气氛,但关长瑞却没有理会她。
她不知道关长瑞是否还在屋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如此失望为何还要去等他解释,她只是一个人忐忑而愤怒地熬过这个漫漫长夜,然后第二日在屋内等着他消了气好好说个明白。
可是关长瑞始终没来。
陈静欢在这个房间里等啊等,直到第三日,把全部的耐心都耗尽了他还是没有出现,她终于是没了最后一点儿希望。
陈静欢想起她们第一次为了嫡庶身份的事吵架,关长瑞没了音讯连个答案都没有,如今她明白了——原来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她再也不奢望什么了。
第三日黄昏,陈静欢来到马厩准备骑马回临安城。
马厩里,关长瑞也在,他抚摸着马鬃看了一眼陈静欢,然后丢来一句:“陈静欢你永远都是这样,对人处处防备,一点信任都不肯给。”
陈静欢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她心里有一百句疑问指责甚至是怒气下的责骂可是说出口的就像沙漏里落下的那一点零星的沙子一般少得可怜……
“你也永远都只顾自己痛快,不顾别人的感受。”
这时候的陈静欢,即便都准备放弃,却仍旧保留着不对他发脾气的习惯……我惊讶一个女子为了心爱之人竟可以压抑到如此地步——她自小,就没忍过谁。
“呵,陈静欢我自视待你不薄,可是你呢?打心眼儿里便没有认可我吧!”
“‘待我不薄’?我不喜你与马场女子来往甚密你听过么?我想与你出游你去过么?我讨厌你总是挑起了战争又不给答案你改过么?大概你生就是这样的人,你永远都改不了,你的目的是回帝宫,你只为你的目的而努力……”
“我想去帝宫,也只是为你一句认可,我的性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没有像那些虚伪之人一般藏着掖着而已,你若真觉得我关长瑞不好,那我不再烦你便是!”
“是我不再烦你吧!关长瑞……你真叫人失望!”
陈静欢狠狠地说出这句话然后上马离去,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驱赶着人群从热闹的集市中间掠过,她把那些热闹甩开,就像甩开那些喜忧参半的过往一般,她这次走了,自此以后关长瑞就跟她再没任何关系了!她再也不想靠着这点忽冷忽热的爱生活了,再也不想期待着失望着期待着失望着反复折磨自己了!他那样的人就该离得远远的,谁靠近他都会被灼伤!
陈静欢狠狠地甩着马鞭跑离这噩梦一般的地方,她浑身战栗,昼夜不停地跑着,好像只有这颠簸才能让她发泄些许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她跑了很久,最后没了力气从马上摔了下来在草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她疼得要命,可身上的疼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此刻心中的痛,她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死掉,这样便不用再受这等折磨!
陈静欢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一般拉扯着浑身的痛硬让自己站起来,她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嵌进掌心好像要刺穿皮肉,她看着暮色四合下的树林,想起此刻她已是孤身一人,以后也将是一个人,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她终于还是失去他了……
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涌出,她很久没有像孩童时代那样哭了,拜关长瑞所赐,她终于是体会到这爱而不得的锥心之痛了!
马儿喘着粗气回到她的身边,陈静欢抱着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着她的马儿尚且还能回来找她,可是关长瑞却不会了……
陈静欢一直以为关长瑞是上苍赐给她解燃眉之急的,他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她们心意相通兴趣如此相同——这样的两个人本该会稳稳地走下去的,可是为什么要一路坎坷至此最后也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
水光从她的眼角如小河般流下,她哭到声嘶力竭哭到筋疲力尽最后坐在一棵树前,望着夜色,抽抽搭搭待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压根什么都不想做,直到听见远处山间传来狼的嚎叫声才想起害怕,才想起此时此刻自己正孤身一人待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随时都有可能被狼群撕成碎片。
方才是心痛大过了害怕,眼下陈静欢哭够了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了。
陈静欢哽咽着环顾四周,判断出自己大概已经到了埠州附近,不远处能看到城楼,也就是说这里离着小城不远,她靠着月色辨别出了方向,然后牵着马往城楼走去,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城楼上的火光,慢慢放下心来。
有了人烟便好。
陈静欢继续往前走着,这时对面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低沉而警惕性极高,猛地问道:“是谁在那里!”
那人说着,从林中钻了出来,陈静欢吓了一跳,见他身着铠甲,知道是埠州的守卫,她忽然摸到贴身佩戴的虎符,心中立刻踏实了很多,她拿出虎符在对方面前一亮,对方不等她说话便跪了下去。
“末将孙远!”
“你、你可识得这符。”陈静换试探着问。
“是!见此符有如亲见六王爷!”
听他这样一说,断然是错不了了,陈静欢长吁一口气,正色道:
“你家主子将此符交于我,你便要听命于我。”
“末将遵命!”
“城门闭了,烦劳孙大人从黑骑军调两个妥帖人来,与我走一趟临安城。”
“是!”
“要身手好的!”
“末将遵命!”
那人领命而去,很快便领了两个个子不高但身形健硕的男子来。
“王五、张六,你二人随这位姑娘走一趟临安城,定要护好周全!”
“是!”
他二人领命跟到了陈静欢左右,虽说六王爷这黑骑军是可以上阵杀敌的将士,被陈静欢这样用着有些大材小用,但有了这二人,陈静欢的确是能放心多了。
她这次一怒之下跑出来,既没带丫鬟又没换男装,走在山间野地着实不方便,有了他们,她方可安然回城了。
陈静欢在埠州城门口呆了一晚,第二日启程回府,她这期间无数次想过关长瑞是否会来寻她,可是直到入了临安城的大门,也未见他人影。
也是,分开了,就不该有奢望。
一回到府上,陈静欢便栽进了屋里不出来,关长瑞并未差人来询问她是否安然回府,看来他也决心要与她一刀两断了。
半日之后,她带出去的丫鬟小厮回到府上,一回来便哭天抢地哭着喊着称被她吓了个半死,她突然跑掉,若有差池,他们的脑袋可不够砍的。
陈静欢知道这次吓坏了他们,可是心中难过,又被她们哭得心烦,一个个撵出去最后把楼儿唤进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个姓关的回来了?”
楼儿说他当日便启程回府了,她们走得快些,也不知关长瑞后来如何了。
陈静欢像没了最后的指望,心中一空,倚在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