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宴那日,宫中办的比以往隆重许多,长帝在听花苑设宴,院子中布置得十分讲究,不单叫上了王侯亲眷,甚至还有许多朝中重臣,也一应被请到了家宴中来。
大家都知道,此番设宴,是为了长帝这小女儿静欢公主择婿,因而自己带上的,都是周遭适龄的未婚男子,这也让陈静欢尴尬无比,穿着华服坐在她的静安宫中,久久没有勇气起身。
她此刻真想一走了之,可若真走了,便是真的“成何体统”了。陈静欢拼命地说服自己,想到自己那美好的未来,以及即将离宫的奶娘,终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唤了身边的丫鬟跟着,出发了。
从寝宫到听花苑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她却磨磨蹭蹭走了一炷香之久,她心底的忐忑就像当初在学堂念书面对夫子的考试一般,七上八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她想着自己这要是到了听花苑,可不要被当成猴子一样看,况且席间还要应对那一个个元老,她本就笨嘴拙舌,该要如何应对才是……
就这么忐忑地走着,陈静欢慢慢听到了宴会的丝竹之声,她择了一条小路,本想悄没声地入席,却在佝着身子从草丛缝隙中往里爬的时候,被传声小厮一嗓子……喊破了胆。
“静欢公主到——”
陈静欢从未有一刻这么想打人,她盯着那传声的小厮仿佛要将他的头拧下来,然后又迎上众人诧异的目光,脸一下子变得彤红。
长帝望见她的样子,眉头已经皱起,还是一向疼爱她的大公子圆场,这才解了她的围:“欢儿,坐到我这儿。”
陈静欢冲他感激地一笑,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好歹是挺直了腰板。
“我这女儿,自幼顽皮,但心思恪纯,率真,率真得很。”
长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院中的大臣也跟着附和:“公主率性可爱,若是哪家的公子有幸娶了,当真是福气呢……”
陈静欢在众人的目光中咧嘴笑笑,心下却暗自嘟了嘟嘴。
“欢儿在临安城隐居的时日,若亏了赵大人的公子得空照拂,静羡替小妹敬赵大人一杯。”
大公子一向沉稳自持,在这官场之中也称得上游刃有余,因而往年的家宴之中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担心冷了场,过去陈静欢乐得自在,如今这宴会为她而起,她总不好再坐着装傻了。
只见大公子与赵大人对饮了一杯,陈静欢也起身端起酒杯,朗声道:“哥哥既替静欢谢过了赵大人,那静欢便敬赵公子一杯吧,当初在魁山我车马不通,多亏了赵公子施以援手。”
当年她二人是有一面之缘,是她遇上了雪崩被困于魁山之上,赵公子的人马恰好路过于此,搭救了她,事后她虽登门致谢,如今再提及,也不过是借机多吃一杯酒罢了。
“举手之劳,好说好说。”
这赵公子虽说也是正当年,却大概因为过早跟随他父亲进入官场,变得有些老气横秋,而且当初他本不打算救她,是丫鬟苦苦哀求,他才勉为其难将陈静欢带上了马车,一路上多有鄙夷嫌弃之色,直到后来她登门致谢暴露身份,对方才有了好脸色。
所以即便赵公子今日在此,她客套归客套,心里想的也是断不会与这种人结为连理的。
“在座的都是朝中元老重臣,坐在今日这家宴之上并不为过,南城的洪涝陈大人治理有功,北方的蝗灾也是多亏了诸位倾囊相助,本帝敬各位。”
众人纷纷起身饮尽杯中酒。
“说起这北方的蝗灾,孙某要借帝君的引,敬廖将军一杯,这隋匪来犯,是廖将军率领着精兵强将抵御外敌,护了我孙某一家老小的性命,廖将军,请!”
二人将酒一饮而尽,座旁又一个声音响起:“廖将军的飞虎骑的确神勇,当初在寒古关未有军粮尚能与敌军一战,当真是奇迹!”
“是啊,廖将军领军有方啊!”
话说到这儿,连陈静欢都听出不对劲了,这自古以来两军交战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近些年来国库算得上充盈,寒古关的军粮怎么可能迟迟不到。
“孙大人说的是,本帝的确要敬廖将军一杯,不单是寒古关一战,还有西秉崖一战,瑞城一战!”
陈静欢听着,有些疑惑了,父帝此刻不该搞清军饷一事,怎还连连敬起酒来了?
“这苏虎也能坐得住。”
哥哥在一旁冷哼了一声,陈静欢望着对面优哉游哉吃酒的苏虎,好奇地问:“与他何干?”
哥哥以袖遮鼻,轻声对静欢解释:“当初寒古关的军饷就是被他儿子挪用,才延了三日的军粮。”
“这可是大罪!”
“可不是么。”
“父帝为何不重罚他?”
“你以为他西北的‘白鹰将军’是空有其名?父帝一是忌惮他手中的兵权,二是指望着他守住边关,三念及当初的军饷只暂时调给了西北边关,还暂且算不上中饱私囊,这才有意护他一次。”
“呸,他手下将士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
陈静欢骂了一句,若她是那廖将军,回来了也要与这家伙银枪底下见个高低。
“这不就是说么……”哥哥也是甚为鄙夷。
“今日既是家宴,想必桡儿定备了歌舞对不对?”
帝后忽而开了口,大概是见这场面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连忙开口调停,二公子听闻,立马接上:“是啊,今日这舞姬可是南国鼎有名的女子,各位大人不妨边吃酒,边欣赏着。”
他说完摆了摆手,四面的乐师开始奏乐,远远一红衫女子垫着脚如同蝴蝶一般“飞”到院子中央,她轻纱半遮面美眸飞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轻挑腰身便是勾魂摄魄之姿。
自古以来英雄都爱美人,果然这舞姬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话也不说了,表情也和缓了。
陈静欢见着座上几个男子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扯扯嘴角,向着二哥小声说道:“哥哥这舞姬从哪儿找的,当真是妙。”
“父帝要为小妹择婿,我不为小妹试试这几家公子的人品?你瞧那孙公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样的人,小妹还是敬而远之吧。”
“不愧是我二哥,此举深得我心。”
她兄妹二人惺惺相惜地对望一眼,继续投身于欣赏美女,莫说那些公子喜好美女,这样的可人儿,连陈静欢这女儿家看了都心旷神怡,有些意乱情迷呢。
可既然是要择“良人”,对方即便是装,也得有副正人君子相吧,她陈静欢自知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也没有那些御夫之术,只得以这样的方法来“识”人了,她可不想“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呢!
歌舞作罢,众人又阴阴阳阳地假意说道了几句,陈静欢实在不想听这帮虚伪的人唇枪舌战,可无奈不得脱身,只得多喝了几杯,假意不胜酒力,由丫鬟搀扶着回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