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欢<23>
是Z先生2021-01-16 20:374,942

  长帝与母后很少给她写信,通常是直接差人捎些话来,可是这一次,信封上的字迹十分笨拙,一看便知是不会写字的人临摹上的。

  帝宫之中不会写信又挂念她的只有一人,拆信时陈静欢的心已有不好的预感,读到第三行时她便知道发生了何事——奶娘离宫了。

  那是奶娘差人写下又一笔一划照着“画”下来的信,她在信中书写了自己离宫的消息,又对她往后生活事无巨细地叮嘱,通篇字迹拙劣却充满了不舍与挂怀,想来是写了很久很久。

  读完信后陈静欢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没缓过神,往年的宫人本该是秋收时放出宫,今年却早了一个月。

  除了信以外,奶娘还用自己微薄的俸禄为她打了一支凤头钗,因为拮据,所以只有凤羽处嵌了几颗小得可怜的宝石,可陈静欢拿着那钗还是小心到生怕弄坏,她看着信上的字从一个个黑点模糊成一大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奶娘离宫了,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在她从小喂养长大的小公主出嫁之时为她梳一回头,如今却没有机会了。

  她是有多么失败,陈国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嫁了人,她却连可托之人都没找到。她明明答应过奶娘一定会在她离宫前看着她成婚,可是却食言了。

  她当初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去信告诉奶娘她找到了一个心爱的男子也好啊……

  陈静欢抱着信捂着头痛哭,她哭得声音越来越大,丫鬟和小厮们也不敢进来,只能在门口揪心地等着。

  像是多日的坚强和隐忍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陈静欢嚎啕大哭,哭够了便小声啜泣,想到了什么又继续流泪……她把自己锁在房中整整一日,不吃也不喝,直到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脸上挂着的泪痕被风干,偶尔,还会在梦中哽咽几声。

  她昏沉沉地睡着,又昏沉沉地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关长瑞走了,奶娘也走了,她又是一个人了……

  陈静欢独坐过清晨,又想了一个白天,丫鬟们想着她若是再不吃不喝就得破门而入了,可黄昏时分陈静欢却忽然把楼儿叫了进去。

  她交给了楼儿一封信,说是要她拿给关长瑞,楼儿有些意外,却没敢多问,先是安排其他丫鬟为她端来了晚膳,然后亲自走了一趟关府。

  我却是亲眼看着她一笔一划写下的那封信,信中说自己有些话想说,不知关长瑞如今是否还住在府上。

  那时候我真的十分想阻止陈静欢,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的手,我心里那个恨啊,恨她这原本跳出的火坑又进去了,恨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又撕开了。

  当晚,关长瑞很快回了信,他说一切无需多言,言外之意他并不想听。

  陈静欢的脸火辣辣地疼。

  其实在这一瞬间连我也有些看不懂关长瑞,他若一直以来玩得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为了名利利用陈静欢,如今陈静欢回头,他不该如此决绝。可他若是真的喜欢陈静欢,又为何与其他女子如此亲昵,不愿见她,也不爱陪她。

  说得再恶劣一些,当初关长瑞若是待陈静欢好些,哄着她顺着她让她高兴让她踏实,陈静欢说不定真有可能早日跟她回帝宫,可这关长瑞却偏不纵容她,凡事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像是要告诉陈静欢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装不瞒,只看她能不能接受那样的他。

  我在想的时候,陈静欢好像也想过同样的问题,她甚至认定他是后者,只是骄傲任性,并没有要利用她的意思。

  所以陈静欢就抱着这样一点微弱的希望和奶娘离宫巨大的绝望,忍住满脑子的屈辱感又去了第二封信,说自己想见他一面,问他明日是否有空,然后静静等着关长瑞的“凌迟”。

  事实也的确如此。

  关长瑞回信说他偶感风寒,待过几日好了再说。

  陈静欢一半相信一半无奈,她不知道这算是婉拒还是真言,怕自己一味纠缠只会让他更加反感,只得又熬了七日。

  第七日,她拟了第三封信问道:身子可好些?今日去桐城带了些酒,可要一同品尝?

  她其实并没有去什么桐城,只是借机攀谈罢了,可是关长瑞这次又说他外出做生意不在府上,说十日之后回来见她。

  关长瑞这推脱拿捏得甚是撩人,先是拒绝,又给了她盼头,好像在说他不是不想见,而实在是走不开,陈静欢犹豫着不知道他用意——她本是抱着一种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心态一次次坚持,可这心到底也是肉做的,对于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陈静欢感到特别难过特别丢脸。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骄傲都在关长瑞面前被碾压得碎成了渣,让她沮丧让她抬不起头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对自己并不是那样好的男子,连骨气都不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该继续下去,她这行为,早已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陈静欢一直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拉扯若是两情相悦那是执着,若是一厢情愿那就是纠缠,因此陈静欢动摇了。

  可此时的关长瑞却忽然给她来了封信,说他这几日不在府中,让她有什么事就把信送到冯城去。

  这封信的到来和内容似乎意味着他对陈静欢并不是那样决绝,意味着他不是不想见她只是事出真有因,意味着他并不讨厌陈静欢的出现,意味着陈静欢还有机会……

  陈静欢不知道关长瑞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所接收到的就是这样的讯号,这种暗示让陈静欢犹豫的心又坚定了,她就像是即将饿死的鸟兽熬过了冬日看到雪土里嫩草发芽,在垂死的边际又挣扎着睁开了眼。

  陈静欢又等了十日,期限一到她就鼓足勇气去了第四封信,并暗暗告诉自己如果这一次他再推辞,那她便不再执着了——她可以一次两次地把婉拒之词当真,却不能无休止地骗自己。

  所以这次,她写得格外认真,虽然去了信,但心中却做好了前尘往事就此作别的准备。

  可这次,关长瑞意外地答应了。

  他说他在冯城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所以问陈静欢可不可以去冯城找他,陈静欢哪有“不可以”的道理,只觉得他肯见她便心满意足了。

  陈静欢顾不得她到冯城路途甚远,一看完信便梳洗准备,挑了最快的马,选了最好看的衣裳,风一般地去了。

  她这一路上原是开心多于担忧,可越到冯城她就越紧张,本是觉得他肯见她必定是心中还有她,可到了冯城她又怕万一他只是为了说清楚摆脱她,要再听一次拒绝,何其的难过。

  陈静欢就这么纠结着到了冯城,她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刻钟,因为不安所以无法静心,只能绑了马在四周转了转。

  陈静欢不安而期盼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从她们分开到现在已是月余,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和姿态重新面对关长瑞,在路上时她已经把想说的话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生怕自己哪句说得不对,就失去这最后的机会。

  陈静欢想得很明白,她的目的是求和,所以那些委屈那些不快就不能被提及,顶多是一笔带过,捎带着说两嘴,所以她们之间如今更像是商人在谈买卖,她为求“成交”,就要竭尽所能地拿出带有悔过之心的诚意去打动他。

  陈静欢默默地走着,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往关长瑞所说的茶馆走。凉风迎面吹来,让她汗涔涔的手舒展了些,这样的夏末本该是个甜腻的时光,可对陈静欢来说却充斥着别离、不舍,漫长,且难熬。

  穿过人群,陈静欢终于在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仍旧是一袭白衣少年气​,恍如昨日,陈静欢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关长瑞见了她,也缓缓向前挪了两步。

  “我迟了些。”

  “没有,是我早到了。”

  两人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并肩进到茶馆,陈静欢走路的姿势虽然尚且自然,但神经却不免紧绷着。

  月余未见​,他虽然已没了当初吵架分开时的戾气,却也没了曾经在一起时的亲昵,陈静欢在失望之余也安慰自己,一切都得要慢慢来。

  “要喝什么茶?”

  坐定后,关长瑞指节轻扣了几下,陈静欢心思不在茶上,因而心不在焉地说了句:“都好。”​

  他随便点了一壶茶,看着店小二端上来又退下去,一言不发地等待着。陈静欢望着那在杯中打转的一小片茶叶,稳了稳思绪,终于鼓足勇气地说出了来意。

  “我觉得我们当初有些事……意气用事了。”

  陈静欢轻轻吐出这一句,继而梳理着接下来想说的话。

  “其实我也很后悔当初发了那样的脾气……”

  关长瑞这句话令陈静欢倍感意外,她以为他还会咄咄相逼数落她的不是,她甚至做好了迎面劈头盖脸一顿责骂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关长瑞说出了“后悔”二字……

  “你……”

  “我不该在湖城跟你分开,怎么说也应该先回了临安城再说,哪怕你我真的缘分到此为止,也该细说个明白。”

  关长瑞的道歉完全打乱了陈静欢的思路,她拿不准关长瑞是想道了歉后摆脱她,还是重新拾起二人的感情,只能跟着他一起认错。

  “我……我也不该就此走掉……”陈静欢一边拨弄着衣袖上的绣纹金线,一边偷偷地抬头瞥着他的表情试图读出他的意图,她心乱如麻,生怕哪句话词不达意让他曲解误会。

  “其实回了临安城我有想过去寻你,但我又气你那么不愿让父帝母后见到我,这才没有来。”

  关长瑞这句话像是有曾有过回头的意思,他既然退了一步,陈静欢连忙接上:“我也想过给你信,但还你弓箭时你都没有回音,我才……”

  “欢儿……”关长瑞忽然身体向前倾了倾:“我身上是否真的有你不能忍受的东西?”

  “我……”陈静欢错愕,脑中飞速地寻找着答案。

  关长瑞这句话让陈静欢想了很久,她原先对着老板娘数落的,对着六王爷抱怨的,如今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好像都不足为提了,关长瑞的“道歉”让当初那些令她伤心欲绝的行为瞬间抛诸脑后烟消云散,她除了摇头,就再说不出其它了。

  我在心中也跟着她摇头,并非如她一般不在意,而是叹息她这隐忍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欢儿,其实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你若介意,我改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放在心中久了,难免心生芥蒂,所以你不妨说与我听。”

  关长瑞这话说得甚是恳切,所以陈静欢在考虑到此番前来本就是要与他重修旧好,但又的确有所不能忍之时,克制了些许内心的期许斟词酌句地酝酿了好久,才作出她的回答。

  “说完全无法忍受那也过于言重了,只是你对马场那些姑娘好,或是不愿与我相见,多多少少令人不舒服些……”

  “我对她们好,不也是你对她们好呀……”关长瑞这话说得十分坦诚:“你我二人本为一体,况且我对她们,真的只是如兄弟姐妹一般的照拂……”

  关长瑞的话就像地谷的温泉融化了陈静欢冰封的心,有关长瑞这一句话,她还疑心什么呢?她本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得到了最好的答复,心中已经不求其他了……

  “那你何至于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如此决绝呀……”陈静欢语气里带着些委屈。

  “我只是气你不愿让自己的父帝母后见我,觉得你并未把我放在心上罢了。”关长瑞目光柔和。

  “那我如今千里迢迢跑来找你,日日等你音讯,可能证明我将你放在心上了?”

  关长瑞不说话。

  “关公子,你知道当你第一天得知我身份之时便说要面见我父帝我心中是怎么想的么?我怕你只因科考在即你迫切想要面见长帝以在殿试之时易于中选,而非真心实意倾心于我啊……”陈静欢终于说出心中压抑许久的顾虑。

  “你怎会这样想?”关长瑞满面愁容,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担忧。

  “若一个女子初次与你相识便打探你关家在临安有几处酒坊在凤城有几家酒楼,你会不会觉得这女子是爱慕钱财而非你这人呢?”

  “唉……可我喜欢你,真的与仕途无关……”

  “所以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你我的相识,本就是父帝母后一手安排,你提亲之日自会见到,又何必纠结于这早晚呢?”

  二人说到这里,像是终于把心结打开。

  “其实我并不是一定非要在科举之前面见长帝,我只是不喜欢被别人安排着做事……”

  “我又何曾喜欢……”陈静欢嘟哝。

  “欢儿,你知道我心性,你也如我一般心性,所以我真的不知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我一边喜欢你的率真自由,一边又讨厌你的坚持执着……”

  “旁的事我都可以让步,唯有此事……我只坚持这一件事。”

  再多的委屈陈静欢都可以视而不见,可她作为陈国的公主,不能拿着陈国的脸面去换一个其实连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儿的未来,她愿意科举考试之后就将关长瑞带回帝宫已是最大的让步,余下的再不能退让半分了。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了……”关长瑞靠在椅背上缓和了一下,陈静欢一时之间又摸不准他的意思了。

  “那你……”陈静欢期待地问。

  “让我再好生想想吧……”

  陈静欢方才还明亮的眸子瞬间暗淡下来。

  “七日之后你可还有时间?”关长瑞又问。

  七日之后她约了老板娘去井南看一批绸缎,但时间还未定。

  “许是不行……”

  “那八九日过后都好,我都有时间。”

  “好……”

  “到时我去长乐坊寻你,必会给你一个答复。”

  “好,我等你。”

  陈静欢说着,关长瑞已经站起身来。

  “今日我还有生意,就先走了,你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嗯,我会的。”

  陈静欢心下微暖,他说会来寻她,那便是……心中有她的吧……

  “走了。”

  “嗯……”

  陈静欢与关长瑞离开茶馆目送着他离去,心中比来时填满了几分,关长瑞没有直接拒绝她,他说了自己的不是,也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想必一切就是有转圜的余地了吧……

  夕阳西坠,落日的余晖照在陈静欢的身上,让她觉得有些暖和,她趁着此时的温暖牵了马,回去时好像连马儿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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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夷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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