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冯城回来,陈静欢的心情好了许多,狐狸突然在人前出现,让我有些意外。
我与那狐狸从来都是夜间会面,从不让府上的人看见,如今狐狸身上带着伤,想来是寻求陈静欢帮助的。
我问狐狸如何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子,他将口中含着的仙丹示与我看,含糊不清地啐了一口,说了一句:“还不是为了让你早日成型。”
听他这话我有点儿感动,但陈静欢显然比我还要激动,因为她识得眼前这只狐狸是她刚认识关长瑞时在林中见到过的,所以以为是他要回来的好兆头。
陈静欢给狐狸包扎了伤口亲自照顾着,我用这几日的时间内化了那枚仙丹,除了精神比以前还要好,再没什么感觉了。
“我何时才能操纵陈静欢的意识?”
我迫不及待地问狐狸,这种迫切不是为了享受有钱人的生活,而是为了让陈静欢回头,至少她因为感情而做不到的事我可以替她做,不必眼睁睁看着她有苦不能言,白白受些委屈。
“恐怕还得些时日。”
狐狸打消了我的念头。
狐狸在陈静欢这里养伤,陈静欢也没事就逗逗狐狸,我见他一边享受着公主府的待遇,一边敷衍着配合陈静欢的“训练”——明明是只狐狸,却被搞得像只狗一样又摇尾巴又翻肚皮,她不懂得动物的习性,狐狸也丝毫没有他该有的聪颖和矜持,两个人都一副三岁小孩的样子,与府上的宫人们闹得不可开交。
陈静欢天天被他这憨态逗的甚是高兴,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日子也不知不觉快了许多。
一晃七日过去了,陈静欢忽然收到帝宫的消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口信吓了一跳,问明缘由,得知是二哥偷偷差人告诉她,长帝动了和亲的念头。
陈静欢的心“咯噔”一坠,可是紧接着关长瑞的消息也到了,关长瑞派人带了些外出谈生意买的小玩意儿,说自己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让她再等一两日。
陈静欢拿着关长瑞送来的那小玩意儿心中稍有安慰,他虽然不能见她,但这些东西起码证明他记挂着她,待关长瑞回来,她便拟一封信回帝宫,告诉长帝她已属意于关家公子,和亲是万万不能的了。
陈静欢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继续等着关长瑞的消息,此时的等待有些变了味道,好像原本的筹码又加了一倍,这忐忑的心也变得更加不宁。
一天、两天没有动静,三天、四天还是杳无音讯,陈静欢奇怪自己先前明明七日七日地都能等,如今这一天天怎就坐卧不安,越来越焦灼了呢。
所以第四日傍晚,陈静欢试探着给他去了封信,简单地问候了两句,关长瑞虽回了信,却也没有要见她的意思。
陈静欢真的慌了,等到第五天,她终于沉不住气,去信问他是不是又在“谈生意”回不来了。
关长瑞说了一句是。
陈静欢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关长瑞没了消息,这种没有消息的等候让陈静欢绷紧的神经在一瞬间断开,长久的煎熬终于在那时决堤,淹没了她所有的隐忍和坚强。
夏日过去,她感觉自己已经等得太久了,一个人可以忍受从夏天等到冬天,却不能无休止地去等一百次明天,这一次,她真的累了。
陈静欢差人带了一封只有短短两行字的信,信上写着:“我知道了。”关长瑞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托人带话,问她明日是否在府上,陈静欢却说算了吧,待到明日,他怕是又要有别的事了。
陈静欢算是彻底醒悟了,从最初的搪塞到后来的推脱,他再忙,也不至于连个答案都给不出来,况且她曾经就知道的,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关长瑞见她心灰意冷,又改口问她今夜是否在府上,陈静欢冷笑,问关长瑞夜如此之黑他是否真的能赶路,关长瑞犹豫了,说夜路的确难行。
窗外寂寂荒山,屋内灯火如豆,我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却能感受她内心的寂静,陈静欢轻提笔尖,在纸上写道:
“别再说着这样的话了,你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很快便不想来了,其实我并非执意要见你,只是想要个答案——可是如今,我受不住这样无休止地失望了。”
陈静欢写下这几行字,迎着灯火又读了一遍,待墨迹干透,她将信整整齐齐地折好放进信封里,递给传信的小厮,摆了摆手送走了他。
整个淮北这么小的地方,他若真想见她,不会连见一面的时间和机会都找不出来,关长瑞如今的“紧张”,不过是她要走了他毫无防备,下意识才做出的拉扯罢了,就像是身边一只小猫小狗忽然跑开的短暂不适一样,心中总归是不在意的,只有她,才会把这种短暂的“不适”当成“舍不得”。
可是人骗自己,也总会有个限度,陈静欢已经用尽了全部的期盼和勇气——这次是真的要放弃了。
在喜欢关长瑞这件事上,陈静欢做了一切她所能做到的,也许奶娘与和亲之事是影响过她的一些因素,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因为喜欢多一点的,回忆她这几十天里的等待,陈静欢觉得这是她与他分开后唯一能做的了。
当夜关长瑞没有说话,陈静欢在第二日收到了他的回信,里面写着:“欢儿,原谅我一次次的‘言而无信’,我可以见你,却始终没想好一个答案。我不能接受一个女子不想带自己未来的夫君去见自己的爹爹,也不能接受你把这件事非要给个期限,我觉得两人相处讲求的是感觉,不必事事都要个答案……我以为你多给些时间我会说服自己,但看来你是不愿意等了,所以我只能说句抱歉。”
陈静欢也知道两人相处讲求的是水到渠成,可关长瑞一直以来给她的是飘忽不定抓不住的感觉,所以她才会那么迫切想要一个答案,无论是当初回帝宫的答案,还是如今是否要在一起的答案……
关长瑞似乎用最后的答案证明了他的目的,但此时的答案对于陈静欢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陈静欢一直以来都想通过一件事去评判他这个人,如今答案有了,可是她还是选择相信他是好的,大概人一旦要走了,前尘往事就都可以既往不咎,毕竟好与不好,都不会再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让自己好过些罢了。
陈静欢原以为男女之间互相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可后来发现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不合适的两个人。关长瑞会带她游山玩水,会花心思为她举办生辰宴会,会记得她的不满准备弓箭送她,会留意她的口味备菜给她……而她也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会在他不想见她时努力独处不去打扰,会在他需要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会撇下骄傲向他低头……她们都努力了,但还是都得不到内心真正所求,这便是不合适的两个人。
长帝叫她回宫的信在当晚送到,信中说松阳一代已经燃起了战火,军中将士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长帝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惨死在隋国的铁骑刀下。
陈静欢握着信在案前坐了整整一夜,终于决定妥协。
她以前觉得自己不算任性顶多是顽皮,可如今发现她特立独行事事做主已经是一种自私了。
别国的公主在她这个年纪要么要么辅佐夫君治理一方领土,要么远嫁和亲保一方安宁,可她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去追寻所爱自由,她吃着百姓的俸禄,却没能保护百姓的周全,她未能肩负起自己的责任,白白享受的十多年的荣华富贵……
而长帝与帝后也给足了她时间和机会让她选择自己的生活,只是她心智尚且不成熟,总想着玩乐,才推脱至今日,如今她没理由再去推脱了,该面对的,她必须要面对了。
至于关长瑞……仔细想来,她二人其实一直都是“阴差阳错”的,关长瑞喜欢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动心,后来等她也心生喜欢,他又渐行渐远,陈静欢想着大概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所以这辈子一定要再遇见关长瑞一次还他吧,那么如今一切都两清了。
“楼儿备马吧。”
陈静欢叫来丫鬟小厮们,问他们是愿意跟她回宫还是留在这临安城,丫鬟们不舍得与她分开,纷纷表示要跟她一起回去,陈静欢只好看着这偌大的府宅点了点头,最后开始慢慢地收拾行装。
她在临安城住了好多年,期间也离开过不少次,可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陈静欢给老板娘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说她以后如果想她了,就往帝宫去信,后来陈静欢又想起什么把信撕碎了,再没留下半点消息。
狐狸跑出去玩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陈静欢买了长乐坊的烧鹅放在狐狸的食盆子里,想着他要是回来饿了,也许还能吃上一口。
兔子灯……就留在这里替她看着这宅子吧。
我感受着陈静欢此刻内心的情绪,她虽然真的放下一切,但胸中却从未有过的空落和难过,这种感觉与之前不同,原先尚有愤怒,如今却满是哀伤。
我在她体内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可是陈静欢就那么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然后天才蒙蒙亮,便踏上了回帝宫的马车。
临安城……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