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渐渐被黎明的亮光驱散,狐狸小心翼翼地喝着那倒在叶子上的水,一口不剩地舔了个精光,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马背的干粮上。
“是饿了么?”马前的男子看着他尖尖的牙齿,一边取下了干粮一边掰碎了递到狐狸的面前:“我猜你不会爱吃这个吧……”
男子五指细长,眉目英俊,高挺的鼻梁将脸部的轮廓划分得十分有致,一双眼睛微微凹陷,纤长的睫毛又黑又密,在眼下形成两道影子。他穿的衣裳看起来很贵,因为质感不错,又很衬他身形,走起路来在风中微微摆动,看起来有些飘逸。
狐狸嗅了嗅那干粮,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低下了头,那男子双手耷拉在膝前,拨弄着叶子上的干粮,对狐狸说道:“那就回家吧,我也要赶路了。”
我“噗嗤”笑了出来,狐狸在那男子翻身上马的空档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他靠卖萌没能骗来食物,但所幸遇到的不是坏人,不至于丢了小命。
“下次你还是对着个女子卖乖比较管用。”
我与狐狸看着绝尘离去的男子,总结出这么一条经验,他则是收起了方才的弱小可怜,抖了抖毛,对我说道:“把那仙丹吃了吧。”
“嗯?”我有些受宠若惊:“都是我的?”
狐狸挑起眉毛上的那一团肉:“想什么呢?我两个你一个!”
“哦,好吧。”
我跟狐狸吞了仙丹,那丹融化在我体内四散开来,渐渐消失了最后一抹亮光,我感觉自己虽然还是一团雾气,可也不知是两次服用仙丹的作用还是在陈静欢体内修行的作用,总之是更有力量了。
“我要吞多少颗仙丹才能化身成型呀?”
我想着要是这种方式也可以起到修习的作用,那便做个恶人吧,可是这种方法显然是不能够的。
“你?”狐狸十分不屑:“少说百十来颗吧。”
“这么多?”我叫苦连天。
“仙丹只是提高你的修为,你最需要的还是阳气,阳气懂吗?”
狐狸字字铿锵,我却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本来以为你在陈静欢体内待个几十年,出来以后也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你那么不济,竟能被个招摇撞骗的法师赶出来,想我这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样妥帖的宿体,如今再去哪儿给你找个人汲取阳气去?”
我被狐狸说得有些惭愧,想说要不然你别管我了,他却好像还蛮有斗志的样子,摇了摇尾巴缓和了语气。
“当然,这天底下四条腿的狐狸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可是满大街都是,反正多走走,我们总能找到个合适的人。”
“那我想……要个男人……”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想要‘附’个男人!”
我在陈静欢体内体会的情绪并不美好,而且让我想到过往许多不好的事,我想着这世间的女子大多是长情的,所以想住在个男人体内,不再为情所困,专心汲取阳气便好。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我点点头,当时没明白狐狸的顾忌,只是见他呲着牙看了我很久,最终反正是答应了。
“那我给你留意着吧。”
狐狸与我所在的地方是陈国与隋国一江之隔的江城城郊,狐狸听说这江城曾经因隋陈两国经常的贸易往来而变得十分富足,所以想去看看有没有烧鹅可以吃,我反正去哪都无所谓,所以就跟着狐狸去了,一路上顺便也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皮囊可以“侵占”,早些圆了我“成人”的梦。
一入江城,我便感受到了这里的繁华,如果说临安城已是陈国比较热闹的地方,那江城就是陈国的“不夜城”了。
我们到时已是子夜时分,换做临安城早就寂静无声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可江城照样人来人往店内歌舞升平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这让准备“入室盗鹅”的狐狸十分不悦,他从牙缝里倒吸了一口气,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了一句“这可如何是好”,然后就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女子被一个喝了酒的公子搂在怀中走进了狐狸原本想去的酒楼。
“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不知道狐狸是说那男男女女有伤风化,还是说这酒楼大半夜的不打烊,总而言之,他是一百个不高兴。
“要不……咱换个地界儿?”
我在一旁问着,狐狸却跳到屋顶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衣衫不整的小女子……眼前的烧鹅,目不转睛地说:“不……我是该惩治一下这里的不良风气了……”
狐狸正说着,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到了桌边,他放下手里的剑,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子,问向她身旁的男人。
“你几日没回家了?是不是打算死在这儿?”
那男人嘿嘿一笑,在怀中的女子脸上摸了一把,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店小二又端来一副碗筷。
“怎么,死在这儿不好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个熟悉的男子是我们在林间遇上的那位,他当日救狐狸时看起来正气凌然,如今进了这酒楼,也有些纨绔子弟的样子了。
“你死在哪不关我的事,只是这月再不回家,你爹娘就打算断了你的银子,看你去哪风流。”
他一手搭在椅背上,微微偏过的头刚好露出侧脸的轮廓线条,我映着灯火看到他俊美的容颜,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
“你是要挤死我吗?”
狐狸不满地把我从屋檐的缝隙上挤开,小鼻子抵在瓦片上,收了收已经快流到屋顶的口水。
“断粮?!这个老东西!”
男人撒开怀中的女子,那美人正了正身子,开始用她那勾人的美眸往刚坐定这男子身上扫。
“你别着急,你爹又不是真想‘赶尽杀绝’,只是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一不报个平安,二没有给家里带来什么生意,老爷子难免担心。”
“哼!我看那个老东西就是掉到钱眼儿里了!”
男人重重地搁了酒杯,那好看的男子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好像安慰他一般地说道:“我这儿倒是有笔买卖,就是不知道冯公子看不看得上……”
“什么买卖?”那姓冯的一听眼睛睁得老大。
“赚得不少,你想做我就让给你,也好堵了你家老爷子的嘴。”
“那感情好啊,兄弟说说!”
那男人这时候算是酒醒了,身子前倾过去,一副等不及的样子。男子见效果达到,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然后就见对方脸上渐渐有了喜色,拿了耳朵后立刻端起酒杯,敬起他来。
“这么大笔买卖兄弟你要是让给弟弟那我真的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哎——好说好说。”
“我先谢谢兄弟了,念生,等我这笔买卖赚了钱,我从老爷子那里要来了银子,我分你两成!这红月阁的姑娘我管你一天换一个!!”
男人推搡了一下身旁坐着的女子示意她跟着敬酒,那个名叫陆念生的男子跟着端起酒杯碰了一下,非常淡然地摆了摆手:“都是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男人先干为敬,那女子也娇笑着陪了一杯,陆念生比了个“好”的手势,然后一仰头,也把酒给喝了。
“兄弟你是从哪得了这么好一笔买卖?”男人边喝边说。
“说来这还是家父十日前接的营生,官府那边一直没动静,便搁了些时日。”
“那你把这买卖让给我了,你家老爷子能同意嘛?”
“不瞒冯兄,我家走镖的生意面子小,平常也只能接些不起眼的买卖,官府这样大的盘子,说句实在话,还是得冯兄的通远镖局扛得住。”
“这你可说对了!”男人得意起来:“我们通远镖局没有不敢接的营生,咱家的趟子手那都是道上有脸的人物,一般人都得给几分薄面的。”
“那是那是。”
男人的事儿解决了,又被那陆念生一通恭维,喝的是满面红光。陆念生见他酒过三巡手脚都不老实了,象征性地饮了两杯,知道再待下去就要扫兴了。
“既然如此,老弟我也就不打扰了,今晚还得赶回侯城,我先走一步。”
“好好好,那我送陆兄!”
“冯兄不必起身了,莫让佳人等。”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猥琐的笑容,陆念生起身离开座位,我看完这全程,对狐狸说这陆念生人长得好看,心也善良,最为难得的是他讲义气品行还很端正,是个不错的人。狐狸却哼了一声,怪里怪气地酸了一句:“我看不一定吧!”
我问狐狸此话怎讲,狐狸却从缝隙里挪开了目光,看了一眼陆念生离去的背影说道:“咱们跟上他!”
陆念生的飘飘白衣在人群中甚为出众,我跟着狐狸,狐狸跟着陆念生,只见他出了酒楼一拐弯就去了另一家酒楼,在熙熙攘攘地客人中自如地穿过直至角落里那张坐了一男一女的桌子,一屁股坐下就搂住了旁边的姑娘。
他动作行云流水般娴熟得令我惊讶,好像刚才对他的评价还萦绕在脑中,不过一刻直接就被推翻在了地上,他把剑那么随意地扔在了桌子上,转头就灌了身旁女子一杯酒,然后坦诚地目光瞬间变得懒散而随意。
“看陆公子的样子是事已办成?”
对面的络腮胡饶有兴致地看着陆念生,他挑起眉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另一只手在怀中女子白嫩的脸上蹭了蹭,笑盈盈地说:“洪大哥如今想做什么,大可以放手去做了。”
络腮胡哈哈大笑,那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也听不出是戏谑还是赞扬,只说了一句:“陆家识时务,生意必定兴旺不衰。”
“我陆家自知并不擅长走镖这样的营生,自然更不敢碰有主儿的货。”
“那冯家老爷子该不会不同意这趟买卖吧?”
“洪大哥觉得这买卖经得过冯老爷子的手?那冯五是什么人,为了邀功,恐怕我的人明日一到,他当场就能把这事儿敲定。”
络腮胡沉沉一笑,深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沉,然而面对这样的目光,陆念生仍旧能够做到淡然不惊,一副能与我怎地的样子,不疾不徐地吃着杯中酒。
“唉呀……通远镖局这次……可是名声不保了。”
“也未必,冯家的镖师我是知道的,有些本事。”
“也许吧,但我听说……”络腮胡压低了声音:“是鸿福山庄看上的东西。”
陆念生此时脸色略微有变,可他收得很快,看了一眼怀中女子,面色已是常态,他说话的速度慢了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东西,可声音还是原来的样子。
“那此番我是真的要好好谢谢洪大哥了,若不是洪大哥告诉我温家有意这批货,我陆家可绝对得罪不起。”
“陆家对我有恩,我洪某人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陆念生恢复了笑容:“那洪大哥今晚可势必要留在这江城了,让我陆某尽尽地主之谊。”
“那我推脱是不是就显得客套了?”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已是心照不宣,我是想再看一会儿的,可狐狸怕接下来的场面太过香艳甚至说不可描述,所以拉着我就走了,我在屋顶上陪着他吹了好久的冷风,最后才感叹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