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江城对我与狐狸来说只是路过,因为对狐狸来说可以觅食的地方才值得驻足,可第二天早晨就在我们出城的路上,一个女人却耽误了我们的步伐,而且这一耽搁,就直接改变了我俩后来几年的计划。
那天清晨,我与狐狸从相偎依的梦中醒来,听见身下衙门传来一个非常“磅礴”的哭声——说磅礴是因为那个女人大约四十岁的样子,可身型却比衙门里做的县老爷还要魁实,几个捕头都没能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累得直抹汗。
她哭着喊着要人救救她女儿,我听了好半天,才勉强明白她是女儿丢了,几天都没回家了。
县老爷好像是不太喜欢管这桩子事儿,但又不得不停她絮絮叨叨地哭诉,最后实在忍不了,拧着眉问了一句:“你确定你……你女儿不是跟哪个男人在一块儿?”
作为一个县老爷,没有搜证就得出如此大胆的假设,实在是有些草率了,我正想跟狐狸说说这人,就听那女人甩着手帕掰着指头数落起来。
“我女儿啊……她四天之前是跟米店王掌柜出去了,可是她第二天回来了呀!她三天前跟布店刘掌柜出去了,但是她还给托丫头给我捎了布呀!她前天跟……”
“得得得,你就说她最后一次是跟谁走的吧!”
女人想了想,一指那县老爷,立刻把县老爷吓得直拍惊堂木,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你这妇人休要乱指!”
“我想起来了!”女人收回那小胖手:“是跟个满脸长胡子的男人去的!”
她的描述让我第一反应想到那日与陆念生一起的络腮胡,我看了一眼狐狸,他似乎也与我的想法难得的一致,全神贯注地继续听下去。
“你说仔细些!”
女人脸上的每一寸肉都透着凝重,她像一个在办案的捕头,再三斟酌,然后说道:“那个男人不是咱们江城的人,他是外地口音,但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他有银子,但是很抠门,我怀疑一定是他不肯给我女儿钱,所以才……所以才……老爷您只要找到了他,一定就能找到我女儿!”
女人开始哼哼唧唧,县老爷原本就一脸头疼的样子,如今更是愁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咱们江城可不比那些小镇小县,这天南来的海北去的每天都不一样,我上哪儿去给你找这么个人?”
县令看样子是不想管这事儿,但估计也跟这女人有那么几段儿难以言说的故事,因此只能耐着性子听着,那女人说到最后也累了,一屁股坐在堂上等着县令安排,县令没办法,只得指派两个还算得力的捕快去落实,点名的时候人人东瞧西看,生怕对上眼神,最后的那两个人也是百般地不情愿。
“行了,这事儿我们接了,你把你知道的跟他俩说仔细了,然后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女人像个烫手的山芋被甩给了捕快,她见有人管了,总算收住了哭声。衙门里先是找了人临摹了大胡子的画像——画像画得惨不忍睹且辨识率极低,而后又排了人挨家挨户的去寻,最后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干脆又画了一副丢失女子的画像。
这次再去找时已有了些许眉目,不是衙门的人有了眉目,而是我和狐狸有了眉目,那女子的画像十分眼熟,看第一眼,就联想到了陆念生昨日怀中抱得那一位!
想来这画技暴露了作画之人也见过那女子的事实,但我和狐狸并不怀疑他,反而是坐实了大胡子就是络腮胡,小女子也的确是小女子的猜想,至于陆念生……顺理成章就成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了。
衙门的人继续挨家挨户地问着,但江城的确是太大太热闹了,许多人没看见的说看见了,真看见的又不记得了,问了好些个人,也没个准确的消息。
那报案的女人倒是说累了早早地就被送回了她的花月楼,我估计县老爷也是怕了,这女人泼辣得很,说起话来又无所顾忌,搅得衙门乌烟瘴气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我跟狐狸本不必趟这趟浑水,可是实在是太闲了,又对这事儿十分好奇,思来想去,决定帮着找找,正好也看看陆念生到底是个什么人面兽心的家伙,撕了他这张伪善的皮,为民除害。
我们觉得要找陆念生,还得找昨天那个被他忽悠的冤大头,所以我与狐狸离开了衙门就直奔昨天的酒楼,所幸去得早,人还在。
那男人昨夜估计是喝了不少酒,日上三竿还跟女人一起睡着,他鼾声如雷,女人也不敢叫他,只能蹑手蹑脚坐起身来梳洗,待晌午过了他懒懒穿上衣裳起来,才与之又腻歪了一会儿领了银子走了人。
男人叫人送了些吃食,填饱肚子后想起有要事要办,赶忙对着铜镜把装束搞了搞,踏出了屋门。我们记得他这几日要跟陆念生的手下碰头,所以一路死跟着他,认定只要盯上这条线,找到陆念生也就不难了。
果不其然,不出当晚,就有一个姓张的小厮找了过来,他带了两个官府的人,想必是来谈走镖买卖的,搭上头三个人找了个酒楼,男人就如陆念生所言,吃顿饭的功夫就把买卖敲定了。
功成身退的小厮回去复命,我跟狐狸正好跟上,他骑马从城西走到城东,最后在城东郊外的一处别苑停了下来。
那是处不小的宅子,虽然比陈静欢的差了一些,但也是寻常人家住不起的样子,因为路途比较偏僻,所以少有人来,我和狐狸走在屋檐上格外小心,生怕一不留神搞出什么动静,被里面的人抓到生吞活剥。
那小厮进了宅子沿着走廊一路进去,穿过花园来到一处名叫“长山堂”的地方,他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就听静谧的夜里陆念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小厮推门进去,日光从门缝中照进去,陆念生刚好站在我们所在的瓦片斜下方,身型一眼就被我们认了出来。
他今日穿得松垮了许多,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握着笔,轻轻一勾,浓重的墨就落下来,在白色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事办妥了?”
陆念生在纸上写着字,头也没抬。那小厮拿了一份临本递过去,陆念生仔细一看,俊秀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容。
“公子,都妥了。”
“好,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明白。”
陆念生淡然执笔的样子让我想起关长瑞,不知那些个夜里他是否也是这样一字字写下情诗与谴责,送往临安城那个女子的手中,如同一把杀人的剑,在他不改色的淡然中缓缓戳进她的心里。
男人果然是没有心的,他们坑信自己的兄弟,骗爱自己的姑娘,倘若有报应,我希望是现世。
“想什么呢?往这边点。”
狐狸想挪到对面看得更真切,却发现我正在出神,我自然没有告诉他我心中真实所想,只是感叹了一句:“男人果真是没有好东西啊……”
狐狸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只见他急赤白脸地辩白,小耳朵树得笔直:“我就是个好东西。”
我庆幸自己无形,所以不会有任何表情,因而狐狸也看不到我此刻内心带着“嗤之以鼻”地笑容,我想说他还是个孩子,却在话将出口的时候听见屋里的小厮继续说道——
“公子……衙门那边好像今天在找人……”
我和狐狸同时把目光转到屋内。
“是什么人?”陆念生问。
“看不出来,一男一女……男的倒是有点像……洪老板……但小逸也不敢乱说。”
陆念生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只说了一句:“官府的人我们惹不起。”
“那洪老板……”
“他自有神通,不用我们担心。”
“哦……”
陆念生这话……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问心无愧所以也不关心,另一种是他做贼心虚因而不敢提及,当然无论是哪种,这两个猜测都对真相没有半点推进作用,那个消失的女子究竟去了哪,恐怕只有陆念生自己知道。
是,只有陆念生自己知道……
我跟狐狸忽然对视了一眼,好像有一个想法不谋而合,但谁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所以谁也没有戳破,任由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希夷怪……你说你想要个男人的对不对……”
“啊……是……的呢……”
我俩又是各自侧目,望着远处。
“其实……我觉得陆念生不错……”
“倒、倒也的确……”
“嗯……那么你看看……”
“什、什么时间方便?”
“要、要不就晚上吧……”
“也……也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