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今天之前,她渴望见到魏凌洲,向他坦白自己的心意,可是现在见到人了,她又想躲起来,最好让他永远都找不到。
如一把油纸包扔回给长秋,转身要走。
魏凌洲拦住她的去路,“纪如一,你欠我一个解释。”
魏凌洲的脸颊上多了一块瘀青,头发也有些凌乱。他黑沉的眸子紧紧盯住她,仿佛眼中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
白天在谢府受到的屈辱突然间涌上心头,如一撇开头,不去看他。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魏凌洲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强硬地抓住了如一的手腕,想要将她带走。如一挣扎不从,柳小鱼看不过去,冲过来解救如一,长秋当然不能干看着,他把油纸包当成暗器砸向柳小鱼,柳小鱼挥手将油纸包抽飞,十几只炸黄雀滚落在地,香气四溢。
“我累了。”如一冷冷地把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
她回头看向柳小鱼,“柳小鱼,你也回去吧,今天多谢你。”
“等等,纪姑娘。”柳小鱼说道,“老宋大哥来京城了,过两天我要跟他一起走镖,这一走估计要二三十天才能回转。我阿姐身子重,干什么都不方便,能不能拜托你偶尔去见她一面。也不用做什么,陪她说说话就好。”
“好。”
如一刚要敲门,院门突然间打开,她飞快地跑了进去。
小元伸脖子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她和长秋像是对暗号一样,长秋眨三下眼睛,她眨了两下,又眨了四下,长秋也眨了四下。
齐明远推开门,“小元,刚才外面乱糟糟的什么声音?”
小元合上院门,“没事,齐阿公,我和隔壁街的赌鬼说话来着,他要借钱,我没同意。”
“我刚才听的好像不是这个……”
“你确实听岔了,他说的是‘借点钱’,我说‘不行,家里没钱’,他说‘就你抠门’。”
齐明远一听就不高兴了,“这什么人啊,无亲无故的,张口就管你一个小丫头借钱!你做得对,告诉他家里没钱。”
“放心吧,齐阿公,我肯定把家里钱管好。”
魏凌洲心情恶劣,长秋的心情却不错。刚才他和小元对暗号,小元居然完全懂他!
在长秋眼里,他们刚才的对话是这样的。
长秋说:炸黄雀。
小元说:谢谢,可惜掉了。
长秋说:下次再买。
长秋美滋滋,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宫中查案的第五天,魏凌洲是顶着一脸伤去的。他无视了其他人打量的目光,状态还是一如既往。
宫中排查的物品主要来自太后的寝宫,其次是太后经常活动的区域。太后中毒前,经常活动的区域还包括佛堂,自从她开始频繁做噩梦,就再也没去过佛堂,所以直到第五日才排查到佛堂。
早在太后中毒那天起,禁军就将大多数场所都封禁起来,里面的宫人全都集中在一处监管,省得别有用心的人趁机毁掉证据。
魏凌洲让人摘掉佛堂上的封条,佛堂内的物品十分简单,小吏拿出图册一一对照。魏凌洲漫步缓行,他的目光掠过肃穆的佛龛,掠过庄严的佛像、掠过经文和木鱼,最后停留在一个单独供奉的白玉观音像上面。
白玉观音面目秀美,神态慈悲,仔细一看,与太后有几分相似之处。魏凌洲想起,这座白玉观音是太后寿诞那日秦芳辰进献的。太后把观音供在此处,足以说明她对这份礼物还算喜爱。
观音的双足踏在一朵莲花之上,那轻盈的身姿轻若无物,似在莲花上凌波起舞。那朵莲花的雕工十分精湛,衬得端庄的观音像多了几分飘逸之感。
看到这朵莲花,魏凌洲突然回忆起在画眉小肆静室内看到的图纸,竟与面前的莲花一模一样。
魏凌洲呆立片刻,叫来一个老工匠。
“你来看看,这个莲花底座是否有问题?”
老工匠是魏凌洲从司饰局抽调过来的,经验十分丰富,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白玉莲座观音查看,然后“咦”了一声,手指在某个地方按了一下,直接把一片花瓣抽了出来,露出里面一个小小凹槽,凹槽中还残留着一点指尖大小的棕色的块状物。
魏凌洲小心翼翼把块状物拿出来,放在鼻端嗅了嗅,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檀香的气味。
老工匠解释道:“魏大人,这朵莲花设计得十分巧妙,内部中空,花瓣与花瓣之间留下了不易觉察的小孔。把香料点燃放进去,香气会通过这些镂空的小孔溢出,因为孔很小,不容易留下烟气。”
魏凌洲看着手心,心想,看来,现在只要证明棕色块状物有毒就行了。
……
秦芳辰所居住的宫殿大门紧闭,身边侍候的人早就被她打发出去,她坐在华丽的寝室内,通过敞开的窗户看向外面的蓝天。
新年过后,天气逐渐回暖,但是背阴处积雪未化。从秦芳辰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一角蓝色的天空,披着白衣的树木,还有红色的宫墙。
宫内大多数时候都是寂静的,宫人走路都不会发出声音,连景色都静的像一幅画。秦芳辰时常会感觉到腻歪,她自小生长于市井之中,她喜欢热闹,喜欢喧哗,喜欢那种无处不在的生机勃勃,而不是这个活着都像死了的地方。
一只鸟雀停在树梢上,它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秦芳辰起身驱赶。
“快走吧,你这只傻鸟,飞来这种到处都是死人味的地方做什么?”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使劲推开寝殿大门,发出一声巨响。小鸟受惊飞走,秦芳辰却站在原地没动。
来人赫然是鸣川,他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衣摆上沾满了尘土,膝盖位置破了个洞,还隐隐透着红。
“主子,那些人已经到佛堂了。”
秦芳辰歪着头看他,眼睛里没有一点惊讶或恐慌的情绪。
“查到佛堂是早晚的事。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鸣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带来了。”
“给我。”
鸣川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他紧紧握住,手背迸出青筋。
“主子,一定要走这一步吗?”
秦芳辰嗤笑一声,“不走这一步,我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鸣川还是难以接受,他痛苦地低下头。
秦芳辰静静地看着他,“鸣川,你难道想看到他们将我折辱致死吗?”
鸣川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把纸包递到秦芳辰手中。
秦芳辰背过身去,“你走吧,记得把门关上。”
鸣川跪倒,一把抱住了秦芳辰的腿,眼泪汹涌而下。秦芳辰的眼睛也变得通红,可是下一刻她却狠狠地将鸣川推搡在地。
“我不想再看到你,快滚啊!”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生怕鸣川看到自己眼中的不舍。
鸣川退出寝殿,关上大门。室内的光线再一次暗了下去,秦芳辰惨然一笑,把纸包里的药粉尽数吞进腹中。
一盏茶之后,秦芳辰倒在地上,吐出一口污血,曼妙的身体弯成了一张弓。这时,寝殿的门再一次打开,鸣川飞奔而来,把秦芳辰抱在怀里。
“你怎么回来了,真是个傻子……”
“别赶我走,我不想走。”
此时此刻,秦芳辰不再压抑内心的情感,她忍着剧痛,抬起手轻轻抚摸鸣川的脸颊。
“如果有来生……我不做妃子,你也别做太监……我们……做一对鸳鸯。”
“好,我答应你。”
秦芳辰死在鸣川怀中,鸣川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床上,擦去她嘴角的鲜血,用剪刀剪下她一绺秀发放进怀里。
离开前,他轻轻地吻了秦芳辰的脸颊和嘴唇。
“芳辰,你别走太快,记得等等我。”
鸣川离开之后,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军闯了进来,结果只看到一具气绝身亡的尸体。
嘉明帝万万没有想到,给太后下毒的人竟然是他颇为宠爱的妃子秦婕妤。
更没想到的是,秦婕妤下毒的方式,竟然是通过太后寿诞时进献的一尊白玉观音!
“秦婕妤为什么要谋害太后?毒药的来源呢,制作观音像的工匠呢?”嘉明帝的眼睛像利刃一样盯着魏凌洲,“宫内宫外是否有人和她里应外合?”
“回陛下,臣已经将服侍秦芳辰的宫人全部缉拿,关押在诏狱中进行审讯。太医正在查验残留的毒药,至于制作白玉观音像的工匠……臣查问过内侍省的宫人,那尊白玉观音像是秦芳辰进宫时带进来的物件之一,当时内侍省查验过,并无问题。臣询问过几个宫人,他们说秦芳辰平时喜欢雕琢一些小物件,半年前她通过内侍省买下一块白玉原石,后来这块原石不知去向。服侍秦芳辰的宫人说,她时常把自己关在寝殿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臣猜测,白玉莲座就是她亲手雕的。”
“是了。”嘉明帝喃喃自语,“她还送过朕一枚白玉印章。”
那枚印章现在就放在御书房,印章上刻着一句诗:“侬心一点刻相思。”
那句诗是她写的,她不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为了写那一句诗,她琢磨了好久。她为了把诗刻在坚硬的玉石上,弄得一双手伤痕累累……
现在回想起来,什么深情,什么讨好简直可笑!
嘉明帝心情极差,对他来说,被宠爱的妃子背叛,不只是情感上的落差,更是尊严上的羞辱。帝王一怒,只有鲜血才能抚平。可以预见必定会有很多人因此丢掉性命,而魏凌洲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把无辜的人摘出去。
至于他在画眉小肆见过莲座观音的图纸一事,他不可能说出来,即使如一真的参与其中,他也必须帮她死死地瞒住,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太医检查过那颗疑似毒药的香料,最终确认其毒性与太后身上的毒是一致的,可无论是凭借经验还是遍查典籍,他们都没找到这种毒药的记载,想要配置解毒丹还是无从下手。
所有人都在猜测秦芳辰到底是什么来历,下的毒竟然是天下未有之毒。她久居深宫,毒药不可能凭空出现,毒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传递进来的?
一群太医凑到一起讨论了许久,太医令排众而出。
“陛下,这种毒既然是前所未见之毒,会不会并不是大昭的毒药,而是从番邦之地传过来的?”
魏凌洲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李默声的商队从番邦运来了一批货物,毒药会不会就夹带其中?
案情仿佛一下子就有了新的方向,魏凌洲振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