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洲走后,如一蹲在地上仿佛一座木雕。
小元找过来的时候,发现窗子大开,整个屋子冷的如同冰窖,她急忙冲过去关窗。
“小姐,这么冷,你怎么都不关窗?”
如一蹲在地上没有反应,小元要扶她,才发现她满脸泪水,衣裙浸湿了一大片,额头也有些烫手。
小元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如一回房间,给她盖上被子回暖,又跑去熬了一碗姜汤看着如一灌下肚。
小元离开后,如一躲在温暖的被窝中,人是缓过来了,但心却绞痛得厉害。
魏凌洲说对了一半,她确实怨恨太后。自从阿爹阿娘死后,她曾对整个人世间都充满了怨恨,她像个小傻子一样,木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是师父和师姐将她拽回人间,她才逐渐活出个人的模样。阿娘留下遗言,让她不要报复,要她好好活着,好好嫁人,可是她不甘心。
随着案情的渐渐明晰,她的怨恨分成了两半,一半在盗珠贼身上,一半在太后身上。她想过很多很多复仇的办法,但事实上她根本毫无办法。
她既找不到盗珠贼,也无法接近太后。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她活着,也仅仅是活着。
后来魏凌洲出现了,她的一颗心被他触动,她开始有了少女心事,开始患得患失,因他而甜蜜,也因他失落。
魏凌洲说,她利用了他。她确实利用过他,但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她的第一次心动,第一次亲吻全都给了一个人,她甚至能够克服身份上的障碍,这样的感情怎么是假的?
他还会娶她吗?大概不会了吧。
如一躲在被窝里号啕大哭,哭着哭着她昏睡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起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蹒跚地走到前厅,发现齐明远三人都在,他们担心地看着她,却没问她为什么难过。如一很庆幸他们不问,因为她什么都不想说,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起来。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我没事,吃饭吧。”
吃饭时,小元故意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齐书玉都跟着轻笑出声,他们都极力让气氛变轻松。如一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可能是笑得太难看了,接下来没有人说话。如一沉默地吃完了晚饭。
饭后,齐书玉进入了她的房间。
“如一,我们谈谈。”
如一沉默以对。
“我知道,今天魏凌洲来找你了是吗?是……你们的亲事出问题了吗?”
“师姐,他大概不想娶我了。”
齐书玉面色变冷,“我们家的姑娘,是他说想娶就娶,不想娶就不娶的吗?哪怕他是当官的也不行,明天我就去大理寺找他说理!”
“师姐,你不要去找他,是我……对不起他。”
在齐书玉的谆谆诱导下,如一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如一,我觉得他不一定是怪你利用他,他是害怕,害怕你一开始就在骗他,害怕你对他的感情不是真的。”
“我知道的。”如一失魂落魄。
“你是真心喜欢他吗?”
“师姐,不怕你笑话。我以前把感情视为洪水猛兽,从没想过和哪个男人共度一生,但是他出现了,我的这颗心就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拼命想向他靠拢。”
“傻姑娘。”齐书玉叹息,“既然你对他付出了一颗真心,那就勇敢地告诉他,不要让误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
“可是,我害怕,如果我向他坦白,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呢?”
“那样也没什么,君既无情我便休。与其纠结于一段无望的感情,不如一次断个干净,长痛不如短痛!”
齐书玉的感情观和她的性格一样,既热烈又决绝。
如一听完她的劝解,默默点头。
她决定找魏凌洲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左右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第二天如一还来不及去找人,店里就接到一单大生意,来人是一位官家小姐,她自称姓谢,她在店里定了八件首饰,不过要的很急,只给了如一三天时间,还要求如一亲自上门送货。
要得这么急,如一本不想接,可是谢小姐出手十分大方,不止一次性把八件首饰的钱足额付清,还另外给了丰厚的加急费。
对于如一来说,赚钱非常重要,感情的事可以往后挪一挪,赚钱的事却不行。
为了赶制谢小姐的订单,如一、齐明远师徒俩齐上阵,师徒俩没日没夜地赶工,终于在第四天,把八件首饰都赶制出来。
如一熬得眼睛通红,憔悴不堪,不过经过这番忙碌,她的心反倒静了下来,果然忙碌就是最好的疗伤药。
如一休整一番后,带着首饰来到谢府。
谢府十分气派,如一向路人打听,才知道谢府原来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府邸,御史大夫是正二品大官,这样的高门千金能到她的小店定做首饰,如一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一个丫鬟领着如一往内院走,一路上都是一番热闹景象。
丫鬟解释道:“今日小姐在府中举办诗会,请来了很多公子和小姐,你不要乱走,省得冲撞了贵人。”
终于,如一见到了那位谢小姐,只见她身穿一身浅绿,头上戴着华贵的发饰,打扮得花枝招展,手中握着毛笔,坐在一群各有特色的少女中间,谈笑风生,悠然自得。
丫鬟把如一带到,就自觉退后,垂头恭谨地站在一旁。
如一站在亭外,看着相当美貌,穿得又不是下人的服侍,自然而然成为一群人目光的焦点。
如一不由得有些紧张,但是她也不是头回见这种场面,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面带浅笑,“见过谢小姐,我是画眉小肆的掌柜。谢小姐的订单已经完成,首饰我已经带来了,请谢小姐验看。”
如一向丫鬟借来一个托盘,把绒布垫在托盘上,再把一套八件首饰一字排开,如一使用的是黄金和白银交缠的工艺,上面还点缀着各色宝石,做工称得上精湛。
阳光映在金银和宝石上发出耀目的光芒,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震撼,如一甚至听到有人发出了小小的抽气声。
如一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每次听到别人对她制作的首饰发出惊叹,她都会由衷地感到自豪和满足。
谁知谢小姐看了几眼,轻慢地摆了摆手,命令丫鬟收起来。
“劳烦你走这一趟,去前头领赏吧。”
她的语气和神态似笑非笑,对首饰既不称赞也不批评,就好像如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不配得到她的评价。谢小姐的态度让如一心情跌落谷底。
“谢小姐,你已经付了工费,赏钱就不必了。”
“随你。”
如一转身离开时,就听见一个少女说道:“琼枝,你的首饰不是一向在四枚斋定制,怎么突然换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
谢琼枝漫不经心地笑道:“大菜吃腻了,偶尔也要吃些清粥小菜。就算我自己不戴,拿着赏给下人也不错。”
一个粉衣少女赞叹,“谢小姐不愧是御史千金,做事就是大气。”
另一个少女道:“别说这些没意思的事了,还是说说魏公子吧,听说前几天在林家的迎春宴上,林家小姐都快被他气哭了,之后他还主动找你说话?”
谢琼枝娇嗔,“凌州哥哥向来就是那个臭脾气,我劝过他几次,让他不要为难不懂事的小姑娘,为这,他还生我气呢。”
谢琼枝语气带着点小埋怨,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她与魏凌洲的关系非比寻常,听得在场的姑娘羡慕不已。
如一听到魏凌洲的名字后,脚步就停了下来,带路的丫鬟也不催她,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等。
谢琼枝的好友说道:“迎春宴上,我看见谢伯父和魏相说话了,他们好像在谈琼枝和魏公子的婚事。琼枝,恭喜你呀。”
人群中不断响起抽气声,谢琼枝面染红霞。
“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琼枝,听说伯母在四枚斋定制了不少首饰。天哪……难道伯母是在为你筹备嫁妆?”
“若是筹备嫁妆还得去那些老字号,那些小店里售卖的首饰一味地追求新奇,不免轻浮,配不上我们琼枝……”
如一转过身,大踏步地朝那群讨论的正欢的小姐们走去。
“你干什么?”谢琼枝没想到她会回头,不免吓了一跳。
“谢小姐,我刚才观察许久,发现你佩戴的首饰工艺虽巧,配色上却差了一筹。就说这对足金打造的仙女执荷耳坠,如能在荷叶位置上镶嵌碧石,再在仙女裙摆处以小块碧石点缀,不仅能节省黄金的用量,还能突出时令特色。瓜果博鬓钗和缠丝梨花钗同理,足金虽显富贵,却更显老成,难怪谢小姐正当妙龄,看着却比同龄的小姐们稳重许多。”
谢琼枝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瞠目结舌,周围的小姐表情怪异,还有人偷偷瞄谢琼枝头上戴的首饰。
如一诚恳地望着谢小姐,“正如谢小姐所说,我设计首饰的风格就胜在一个新奇妙趣。你是大家小姐,四枚斋的首饰老成持重,配你正合适。”
如一话说不客气,一口一个稳重,一口一个老成持重,那谢琼枝正当妙龄,但她母亲常常跟她说,她是要做宗妇的人,一定要有大家气度,未来夫君才不会看轻她,所以她一向都往端庄打扮。此时听到如一这番明褒暗贬的话直羞得满面同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给如一带路的丫鬟听到这番话差点儿晕过去,如一谁都不理,转身离开谢府。她虽然刺了谢琼枝一通,但胸口始终憋着一团火,烧得她疼痛难忍,焦躁不安。
一路上她走得飞快,听到有人叫她也没理。过了一会儿那人追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叫你你没听见吗,怎么跑得这般快?”
如一看着柳小鱼,柳小鱼看着她,两个人都是一脸烦闷。
如一开口说道,“能陪我喝酒吗?”
柳小鱼愣了一下,“好啊。”
两人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小酒馆,酒菜上齐之后,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开始喝了起来。
酒过半巡,柳小鱼问道:“这些天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中意我,我哪儿不好?”
“你挺好的,是我配不上你。”
“你又要说我们之间没缘分是吗?”柳小鱼苦笑。
心里难受的时候,喝酒都是苦的。
“算了,喝酒吧。”
二人碰杯,你一杯我一杯像是在拼酒一样,如一很快就醉了。
“他要和别人成亲了,他骗我。”如一眼神失落地看着酒杯,筷子一下下戳着面前的空碟,像是在戳某个负心人。
“他骗你,他是坏人,要不你干脆嫁给我,我替你教训他。”柳小鱼也喝多了。
“不!”如一把筷子撇下,“我要找他说清楚,不把话说清楚,他别想跟那个姓谢的成亲!”
“对……对……我支持你。”
……
宫中的清查工作开展的并不顺利,魏凌洲为了尽快找出下毒之人,四日以来把所有可能接触到太后的人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排查,抓了十几个太监宫女,拷问后发现他们有的是其他宫里派来的细作,有的喜欢小偷小摸,但都跟下毒一事无关。
太后活动范围内的所有物品都要检查,皇城内的宫人何其多,物品更是繁杂无比, 嘉明帝只给了七天时间,魏凌洲头一次感觉到棘手。
太医署所有太医轮番上阵,却没有人检查出太后中的是什么毒,查不出毒源就没法解毒,目前太后仍在昏迷之中,仅靠着一些名贵药材续命。谁都知道这种情况若是一直持续下去,太后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嘉明帝已经开始让人张贴皇榜,公开招募民间的能人异士为太后诊治。
所有人都在追赶时间。
魏凌洲一连熬了几天,长秋看不过眼,声称他要是再不休息,就要以下犯上打晕他。魏凌洲无奈,只得回相府休息。但在回程路上,他忍不住拐到了画眉小肆。
疯狂忙碌时,他脑子里只有案情,一旦脱离那个氛围,他脑子里只能想到纪如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纪如一明明骗过他,还利用他,他气得要死,可是想到以后不能和她在一起,那种痛立刻盖过了被她欺骗利用的痛苦。
魏凌洲跳下马,躲藏在一个既能看清画眉小肆,又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里。长秋看到自家公子仿若入定一般,不由得叹了口气,幸好小元丫头简单,要是像自家公子爱得这么纠结,他还是去死一死好了,也省得受罪。
想到小元,长秋看了眼天色,又看了一眼入定的魏凌洲,这个地方还算隐秘,他离开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出问题。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撒丫子跑了出去。
如一和柳小鱼醉醺醺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如一一心去找魏凌洲要说法,柳小鱼要为她助拳,可两个喝醉的人怎么都找不到去大理寺的路,一路上闹了不少笑话。
走着走着,如一的酒意散了大半,人也清醒过来。
“还去吗?”柳小鱼问道。
如一苦笑,“不去了。”
之前在气头上,现在酒醒了,再想想今天的经历,处处都透着刻意。从谢琼枝到画眉小肆订作首饰,她在诗会上受到的羞辱,还有那些小姐对话中透露的消息。
如一非常肯定,谢琼枝倾慕魏凌洲,她不知从哪得知魏凌洲和她的关系,想到用这种方法打击她,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方法很直白,效果却不错。
她确实被打击到了,心里特别难受。
柳小鱼的酒气也散了,“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多谢。”
“其实……你不用跟我那么客气,”柳小鱼吞吞吐吐地说道,“就算你拒绝我,我还是拿你当朋友。”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如一扯了扯嘴角,“小鱼,你真是个好人。”
柳小鱼哀怨道:“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选我?”
如一无言以对。
感情这种事,根本不是谁好谁不好的问题,人若是能控制自己的心,世间也没那么多怨偶了。
“前面就到了,天黑了,你也赶紧回家吧。”如一催促柳小鱼。
“纪姑娘,我还有话要说。”
柳小鱼看到如一离去,不由抓住了她的手腕,如一脚步一顿,想要挣脱柳小鱼的手,却没能成功。
躲在暗处的魏凌洲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看到二人纠缠不休,大脑中的那根弦突然间绷断,下一刻他冲了出去,一拳砸向柳小鱼!
柳小鱼及时把如一推到一边,防止她被波及。他接下魏凌洲的拳头,两人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
如一终于反应过来,“住手,你们别打了!”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两个人,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他们眼中只有对面的敌人。魏凌洲功夫不如柳小鱼,但是他情绪上头,什么疼痛,什么受伤全都抛到一边,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几十招过后,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如一心急如焚,嗓子喊哑了都不管用,就只能干看着。
长秋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轻快地跑了过来,看到魏凌洲和柳小鱼打成一团,直接把油纸包扔到如一怀里,斜插一脚将两人分开。
魏凌洲的胸口不断起伏,恶狠狠地瞪着柳小鱼。柳小鱼擦去嘴角的鲜血,毫不示弱地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