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人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闷声不吭地往岁华园冲。
如一只看到那人的背影,认出是柳小鱼。
她急忙从魏凌洲怀里挣脱出来,大声喊道:“你阿姐不在里头,裴二娘把她带走了,还有裴纳言!”
柳小鱼形容狼狈,喘着粗气,目光发直,“裴二娘带走了我阿姐?”
如一点头,“是我亲眼所见。我去找少夫人交还八子银铃,结果看到她躺在地上,裴二娘就在她身边,裴纳言被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后来我就晕过去了。失火之后,我中途醒来,屋子里除了我和秋芽没有旁人,秋芽她……被烧死了。”
如一眼中又滚下泪来,众人默然。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裴二娘既然已经带走柳燕宛,说明柳燕宛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魏凌洲说道。
柳小鱼用力抹去脸上的汗和泪,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魏凌洲的说辞,但脸色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
裴府的大火经过众人全力抢救,仍旧烧毁了大半房屋,很多人都死在大火中,包括裴鸿光和裴夫人。
这一夜无人入睡,魏凌洲要送如一和小元等人去附近客栈,但是如一拒绝了,她披着一身厚实的斗篷和小元翠儿依偎在一处。经过众人全力抢救,裴府的大火逐渐熄灭,好在没有波及附近的住户。
当第一缕天光照亮了天地,如一抬头看着烧毁的房屋,看着众人被烟熏得漆黑狼狈的模样,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只觉得无比庆幸。
众人清点尸首,大多数尸体都烧成了焦炭,只有三四具尸体是被重物击中而亡,倒也因此得了个全尸。
尽管心里特别害怕,但收敛尸体的时候,如一还是过去看了一眼,结果竟发现有一具尸体身上穿着红色的男袍。
那具尸体的面部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身体部分还算完好。
“昨晚,裴二娘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如一面色惨白地指着尸体说道。
魏凌洲立刻上前查看尸体,“立刻把这具尸体运到县衙,让李仵作查验。”
红衣男尸还没运出去,众人就看见柳燕宛扶着一瘸一拐的裴纳言出现在裴府大门口。
“阿姐!”柳小鱼风一般掠过去,一把抓住柳燕宛的手,“你没事……你们都没事,太好了,真的吓死我了!”
柳燕宛面色憔悴,她拍拍柳小鱼的手,“阿姐没事,你姐夫也没事,你别害怕。”
“小鱼儿……”裴纳言也打了声招呼,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柳小鱼接替阿姐搀扶裴纳言,裴纳言边走边慢慢看着四周。一夜大火,大半个裴府都成了残垣断瓦,有的地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只剩下几栋房子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看起来无比凄惨。
裴纳言看着昔日温暖的家变成这个模样,眼眶红得吓人,再看到地面上排列的二十几具尸体,顿时崩溃了。
“爹、娘!”
裴纳言挣开二人的手,他跌倒在地,膝行着往前爬了两步,看着满目的尸体,个个都是焦黑无比,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自己至亲之人。
裴纳言伏地大哭,柳燕宛也跪在他身边哭了起来。最后裴纳言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昏厥过去,柳小鱼把他背到下人房里休息。
“少夫人,如一说你被裴二娘挟持,你和裴纳言是怎么逃脱的?”魏凌洲问道。
如一看到柳燕宛嘴唇微微干裂,默默倒了杯温水给她。裴府在大火中损毁了大半,更比说吃食茶叶这些东西了,这壶温水还是她和小元勉强弄出来的。
柳燕宛清了清嗓子:“昨晚我不太舒服,秋芽服侍我吃了一碗甜羹,我就晕过去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院子里,周围满是火光,裴二娘拿匕首指着夫君,要我跟她走,如果我不答应她就杀了夫君。”
说到这里,柳燕宛的眼中啜满了泪水,“我身上没有力气,然后我发现夫君偷偷睁开了眼睛。所以我装作说不出话的样子,做了几个口型,裴二娘没怀疑我,还靠了过来。她靠过来的时候,夫君跳起来勒住了她的脖子。”
如一虽然没看到当时的情景,但是光听柳燕宛的描述也能想象出当时有多惊险。
“二娘的力气很大,她和夫君搏斗,两个人都受了伤,浑身都是血。我渐渐感到恢复了一些力气,就扑上去帮夫君,裴二娘把我推开,我的头撞到了柱子上,就昏过去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馆里,夫君就在我身边。医馆的人说,昨晚我们晕倒在大街上,是两个打更人把我们送过来的。”
“昨夜裴二娘穿的衣服是什么样的?”魏凌洲问道。
柳燕宛回忆了一下,“是红色的男装,上面好像还有暗色的刺绣。”
魏凌洲点点头,衣服和之前如一指认的那具尸体相符,现在就看李仵作验尸的结果了。
柳燕宛不放心丈夫,走进下人房坐到丈夫床边,过不多时屋里响起压抑的很低的啜泣声。柳小鱼守在门外,时不时抬头茫然地看向天空。
“昨天裴二娘应该是在饮水中下了迷药,才致使大多数人没有逃出去,最终只救出了不到十个人。”魏凌洲强自压抑着怒火。
“昨天我晚饭吃得少,所以推迟了昏迷的时间,不然也不会到了岁华园才昏迷。”如一说道。
“裴二娘此举,必有人作为内应。”
“会在活下来的人之中吗?”如一问道。
魏凌洲沉默地摇摇头,半晌才道:“如果那具红衣尸首真的是裴二娘,那么这个人找不找得到,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长秋匆匆走进屋子,他忙了一夜,早上到外面胡乱吃了点东西,胡乱洗了把脸,就开始了第二轮的忙碌。
“公子,已经初步清点过,会贤园全部焚毁,里头的东西都烧光了,其他几处地方也一样。我问过几个被救的下人,有人看到哑根儿进了裴鸿光居住的主宅,他忙着救火也没来得及理会。”
看来裴二娘的内应就是哑根儿,可是哑根儿之前已经被看管起来了,是谁放的他?
“有可能裴二娘的内应不止一个。”魏凌洲分析。
“裴府每两三年就会添几个下人,裴二娘想要安排一个人混进裴府,一点都不困难。”柳小鱼说道。
他的表情变得愤怒,“其他人就罢了,哑根儿受过裴府的恩,竟然害死裴府这么多人,我要是看见他,非弄死他不可!”
“哑根儿已经被火烧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裴纳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到长秋的话,于是插了一句嘴。
柳小鱼急忙站起身,一脸的关切。
“姐夫,你没事吧?”
“我没事。”裴纳言轻轻咳嗽起来,“裴家现在变成了这个模样,宛儿还有了身孕,我不能倒下。还有爹娘的丧事……”
说着裴纳言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哀痛难言。
“裴公子节哀,魏某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裴纳言抹去脸上的泪水,“魏公子请讲。”
魏凌洲拿出大理寺腰牌,放到裴纳言的眼前,裴纳言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慌忙下拜。
魏凌洲一手扶住裴纳言,一手将腰牌塞了回去。
“裴公子,因为青禾县妖鬼食人案迟迟未决,魏某经过上官委派来到青禾县调查这桩案子。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魏某发现,你的亲妹裴二娘就是这桩连环凶案的幕后凶手。”
裴纳言眼神迷惑:“我妹妹……我确实有个妹妹,可是她早死了呀。”
魏凌洲沉默一瞬,“裴公子,这件事尊夫人知晓一些内情,你过后可以向她询问。魏某只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可否告知?”
“好。”
裴纳言在柳小鱼的搀扶下坐下。
“这事要从我接到一封信开始说起。”
裴纳言外出谈生意一开始并不顺利,有几家和裴家合作了几年的商家突然间像是商量好一样,将供货的价格提高了三成,裴纳言跟他们周旋了两天也没扭转局面。生意不顺,偏偏回青禾县的路上他们又遇到巨石拦路,无奈只好绕路而行,回到青禾县的时候已经比预料的时间晚了几天。
裴纳言见自己浑身狼狈,就决定回裴府之前先找家客栈整修一下,清清爽爽地回去见家人。可没想到他刚到客栈就接到一封小乞丐送来的信,信上的内容让他十分吃惊,信上写着:我有番邦香料,事涉机密,请于未时来枣楼一见,不要带任何人。
裴家的生意中,有一个大宗就是香料买卖。而这次裴纳言去谈的正好也是香料生意。其实自从裴纳言接手裴家生意后,一直有意将香料生意做大,可是因为种种原因,香料产量不丰,裴纳言有心却无力。
三年前,裴纳言去了一趟京城,无意间遇到一群番邦商人,他们带来的香料十分出色,人们争相购买,仅仅十匣的香料就卖出了将近千两银子的高价。
裴纳言没有抢到,正好一个叫严同升的商人抢到了,于是裴纳言上去攀谈。没想到二人甚为投契,严同升还邀请他去严家做客,二人成了忘年交。
严同升说,他家是做布匹生意的,他的女儿很喜欢番邦的东西,所以他决定同几个商人一起组建一个商队,开辟一条来往番邦的生意链。他主要想要的是来自番邦的染料,如果裴纳言感兴趣,也可以参与进来。
裴纳言当然感兴趣,但是他没有贸然行事,他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多方打探严同升和商队其余几个合伙人的底细,等确认完全没有问题,他才投入了大笔的银钱。
商队建立后,经过两年多的摸索阶段,终于从番邦带回了许多商品,严同升想要的染料和裴纳言心心念念的香料都在其中。商队只往返了两次,他们投资的钱就全部回本。
番邦生意链能带来如此暴利,惦记的人自然不少。
他们正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一个叫李默声的人突然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