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小肆的后院,齐明远还在等如一。
回来后,如一和师父有默契地去了前厅。
齐明远坐定后,如一在他面前跪下。
“师父,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日后如何,我一定不会后悔。”
如一的头昂得高高的,眼神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齐明远知道自家徒弟的性格,一旦她下定决心,自己就算说破嘴皮子,哪怕狠狠打她一顿,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依然已经下定决心,师父就不劝你了,只希望你能眼明心亮,不可耽于情爱,忘了自己的责任。”
“您放心,我不会忘。”如一从袖袋里拿出一本册子,“师父,这是易安找来给我的,您看看。”
齐明远拿过来翻看,看着看着他突然拍腿大哭,“夷三族,夷三族,原来是为的这个,他们才会俯首认罪。师兄啊师兄,你死得太冤了!”
如一也跟着在一旁抹泪,齐明远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如一,以后不要想着报仇这件事了——这仇怕也报不了。你跟魏凌洲好好过吧,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
他们不知道盗珠的贼是谁,太后更是一辈子都碰不上边的人,连讨个公道都难,更比说报仇了。
听到这些,如一反倒不哭了。
“师父,我知道报复太后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是我不会放弃,一辈子都不放弃,哪怕让那个女人承认自己做错了也好。”
“好,只要你有这个心就好。”
跟齐明远谈过之后,如一心中敞亮不少。她和魏凌洲的关系算是定下来了,柳小鱼那边更不能拖下去,不能让他再误会什么。
如一将柳小鱼送她的东西全都找出来,决定找个机会还给他。
……
孙太师再次求见嘉明帝,嘉明帝已经连续晾了他三天。第四天孙太师又来了,什么都没说,也没跪下来哀求,就是安安静静地候在御书房外,一站就是三个时辰。
“还在外面?”嘉明帝问道。
“是,还在。”陶大力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嘉明帝有点不耐烦。
“奴婢倒是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着天寒地冻的,太后娘娘还病着,陛下操劳国事之余,还挂心太后娘娘的病。奴婢的这颗心呐,就拧着劲儿的疼。”陶大力抬手擦拭眼角。
“你个老货。”嘉明帝笑骂,“别演戏了,朕还不知道你?”
陶大力笑嘻嘻作揖,“奴婢演戏是真,心疼陛下也是真。”
“行啦。”嘉明帝笑过之后又觉得没意思,“把孙太师叫进来吧,朕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孙太师下跪时控制不住自己僵硬的双腿,直接歪倒在地,挣扎了好半天才起身跪好。
“老臣失礼了。”
“有什么事直接说。”
“老臣恳请陛下,收回由刑部、大理寺同查童尸案的旨意。老臣想过,一事不烦二主,魏凌洲魏大人年少有为,还是由他继续查小儿的案子。”
嘉明帝冷笑,“已经有了如此多的证据,你觉得还有继续查的必要吗?”
孙太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陛下给小儿这个机会,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老臣都会辞去太师之职,归隐田林。”
嘉明帝冷冷地盯着孙太师,孙太师即使跪在地上,也仍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性的目光,刺得他整个脊背都开始微微战栗。
“准了。”
孙太师卸去那股气,整个眼眶都热辣辣的。
终于成了,这下孙家保住了。
魏凌洲下达调查孙家仇敌的任务后,长秋着手安排了六个人,两个一组去监视那三户人家,暂时还没得到任何反馈。长秋觉得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最近在考虑,要不要来个打草惊蛇,调虎离山什么的,不能一直这么被动。
长秋正挖空脑子想计策的时候,派去监视睿王府的人突然跑来禀报,说是傍晚时看到有个行踪鬼祟的人从睿王府里走出来,头上戴着兜帽,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那人一直往西边走,跟他一起监视睿王府的人已经跟上去了。
长秋的原则是不可放过一个可疑的人,问明方向后,也循着路线跟了上去。
他派去盯梢的人都是魏家侍卫中的好手,他们追踪时会留下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记号,所以长秋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可疑人”。
那人十分警觉,时常改变线路,偶尔还会进入某个小店,然后直接从后门离开。幸好他们这边有两人,才勉强没有跟丢。
最后那人进入一栋民宅,待了好久都没出来。
“这是……到了老巢了?”长秋躲在巷子里自言自语。
他让盯梢的人绕到宅子后头,防止那人从后门逃走。他自己就蹲在巷子里,准备天黑后找个机会溜进去。
天彻底黑透,长秋瞧瞧四周无人,纵身提气一下跳到了院墙上,接着悄无声息地落到院子里。院子里只有一间屋子透着光亮,长秋走过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民宅用的是普通窗纸,长秋舔湿指头,在窗纸上捅了个极小的窟窿,他眯起一只眼睛,朝里面看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坐在铜镜前,他正慢慢揭掉脸上的胡子,然后又揭下一大块皮,手掌在脸上揉搓几下,一个让长秋感到分外眼熟的面孔出现了。
长秋吓得嘴唇都开始哆嗦,这个人不是郑凡吗?
郑凡不是已经死了吗?
屋里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长秋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没惊叫出声。但是脑子里已经惨叫得跟杀猪一样,他虽然功夫好,可是怕鬼啊!
他悄悄地退出民宅,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大理寺。
魏凌洲看到长秋脸白得跟见鬼了似的,十分诧异。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长秋眼睛发直,手软脚软地靠在墙上。
“公子,我刚才见到画皮鬼了,还是个男鬼。”
“你胡说什么?”魏凌洲忍不住皱眉。
“公子,你还记得郑凡吗?”
“当然记得,他是严家的女婿,在京兆尹大牢里中毒暴毙而亡……他的死,挺蹊跷的。”
“所以他才会不甘离去,即便变成画皮鬼也要留在人间。”长秋眼神发直。
魏凌洲放下手中的书,神色凝重,“你是说,你见到了死去的郑凡?”
“是。”
“你确定没有看错?”
说到这个,长秋不干了,“公子,你是知道我的眼力的,我什么时候认错过人?”
“你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于是长秋就把一路跟踪“画皮鬼”郑凡的过程讲述一边,魏凌洲冷笑,把书卷成筒使劲拍长秋脑袋。
“你见到的根本不是画皮鬼,就是郑凡本人,在牢里暴毙而死的根本就不是郑凡!”
听到郑凡不是鬼,长秋精神立时一震:既然不是鬼,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此事大有蹊跷,必须查!那日死在大牢里的到底是谁,还有郑凡这个人,他做严家女婿之前是做什么的?他的过往经历,哪怕是跟人斗嘴打架这种小事,都得给我一丝不差地查出来!”
“是!”
“还有,把他给我盯紧了,若是人不见了,我就送你去做画皮鬼!”
长秋一边应着“是”,一边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让怕鬼的人去做鬼,这是新研究的酷刑吗?
简直恐怖如斯!
郑凡死而复生,还出现在睿王府,睿王是童尸案的嫌疑人之一,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所以魏凌洲很期待,拔出郑凡这颗“萝卜”,会带出什么泥来。
……
自打和魏凌洲定情后,如一的心情持续性放晴,她常常会突然想到什么,然后甜蜜的笑出声。对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的关注也多几分,十足一副思春少女的模样。
说到胭脂水粉,如一想起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过白秋娘了,自打上一批首饰的钱款结清后,白秋娘再也没来过,难道是因为过年生意太忙了吗?
小元刚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如一穿着厚实的斗篷,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一趟香雪斋。”如一交代,“时间可能会久一些,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
到了香雪斋,如一才发现事情跟她想的不一样,香雪斋门庭冷落,连正在门口打扫的伙计都是一副懒懒的模样。
进入香雪斋后,店里也没几个人。如一转头看了一圈,发现店里管事正在盘账,客人进门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管事姐姐,请问老板娘在吗?”
管事抬头看到是如一,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她迅速将如一拉到角落里。
“老板娘不在。”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如一皱眉。
管事有些为难,但还是决定告诉她,“其实……老板娘生病了,很久没有到店里来了。”
“白姐姐生病了,是怎么病的?”如一吃了一惊。
女管事神色黯淡,“自打纪姑娘给老板娘出了个现场试妆的主意,店里的生意上了一个台阶。老板娘特别高兴,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赏钱。可是过了没几天就出事了,老板娘发现丈夫和女子私会,老板娘性格泼辣,当时把那对奸夫淫妇给打了,她那丈夫说她善妒无德,还生不出儿子,要休了她。”
如一听得火冒三丈,“真是岂有此理!”
女管事苦笑,“香雪斋是老板娘夫家的产业,老板娘要是不在了,以后香雪斋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那家人不喜欢女子做管事,我只怕做不了几日就得走人了。”
如一也不禁默然,“白姐姐现在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
女管事给了如一一个地址,如一叫了一辆驿马,赶奔过去。
宅子是白秋娘夫家的宅子,虽然看上去没有魏凌洲的宅子大,也远不如那栋宅子精致,但是看上去还是相当不错。
如一说明来意,差点儿被看门的小厮赶走,她只好给小厮塞了点钱,才顺利地进入宅子。并在小厮的指点下,找到白秋娘的居所。
如一看到正在外头煎药的萝儿,萝儿也看到了她,大为诧异。
“纪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如一不说废话,“我是来看白姐姐的,她在里面吗?”
“在,纪姑娘里面请。”萝儿急忙引路。
室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白秋娘躺在床上,时不时地低咳一声。她那张自信妩媚的面孔如今变得憔悴不堪,脸色蜡黄,嘴唇泛白,秀发毫无光泽。
“白姐姐,我来看你了。”
白秋娘慢慢抬头,如一与她四目相对,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整个人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鲜活?
如一走到床边,握住了白秋娘的手。
“白姐姐,我听香雪斋的管事说起你的事……你还好吧。”
白秋娘开口,嗓子嘶哑得厉害,“我不好,我这辈子可能都好不了了。”
如一心中难受,想安慰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帮忙?不用,如果可以,就听我说说话吧,他们都不想听我说话。”
“好,你说,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