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洲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前面的棋局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算只剩下一步,一个不慎,对方也有翻盘的可能。
整个京城拥有来往番邦的商队的,只有李默声一个人。
太医判定太后所中之毒可能来源于番邦。
综上所述,李默声很可疑,但魏凌洲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时间也有限,根本不可能把人直接抓走逼问毒药的事。若是李默声提前销毁毒药,再矢口否认,魏凌洲根本拿他没有办法,还会耽误仅剩的一点时间。
所以魏凌洲决定做一个局,让李默声自动拿出解药。
他先上门透露一些“消息”给李默声,让他产生疑心。然后严同升下帖邀请李默声,在酒宴上,严同升也会透露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同时提出低价收购李默声手中的番邦货物。
以李默声的自负,他自然不会同意,这个时候充作随从的魏九会趁机往李默声的酒水中下毒,这种毒药是魏凌洲让太医模仿太后中毒的症状配置出来的,能在短时间内呈现出中毒的症状。
严同升和李默声周旋,等他喝下酒水后,严同升会按照魏凌洲说的,立即和他翻脸,痛斥他抢夺生意的恶行,越是做作刻意越好,要搅乱李默声的心绪,毒药发作的也能快一些。
其实李默声中的毒不难解,如果他发现中毒后立即去请大夫诊治,魏凌洲还真拿不准毒药是不是他提供的,但他偏偏让管事去药铺买药,还弄得那么谨慎,魏凌洲才算是放下心来。
长秋一行人抓到管事后,火速带回了大理寺,经过一番严刑拷打,还有“药方”这个佐证,管事扛不住招了。
他说早在商队要奔赴番邦之前,有一个神秘人要求商队带一些番邦的毒药回来,他下了极高的定金,还答应绝不会牵累李氏商行,李默声这才同意。
商队带回来的毒药不多,只有手指长一截。据说这种毒药是从一种番邦特有的植物里提炼出来的,可以服食,也可以当作香料一样燃烧,烟气无色无味,每天燃烧一丁点大就可以,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中招。中毒的人症状很轻微,就像是生病了一样,时间一长就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取人性命。
这种毒药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它可以影响人的情绪,人的情绪越激烈它发作得越快。
毒药运到后,神秘人很快就取走毒药。当时李默声留了个心眼,他留下少许毒药,还找人试着配置出了解药。因为里头要用到一味番邦药材,所以太医无法配置解药。
管事背出完整的解药药方,那一味番邦药材在李氏商行中有售,魏凌洲立刻让人带着解药药方和番邦药材进宫,后续如何就听天由命吧。
正当太医署所有太医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解药,生怕被嘉明帝砍脑袋的时候,魏凌洲的药方送到,所有人如释重负,急忙配药煎药,太医令亲自试药,觉得没问题后才小心翼翼地给太后灌了进去。
太后并没有立即醒来,但情况明显开始好转,嘉明帝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辛苦各位卿家了,留两个人值守,其余的人下去休息吧。”嘉明帝心情好,也就不再为难这些太医。
太医们关在宫里整整七天,吃不好,睡不好,还成天担心掉脑袋,此刻骤然放松,有几个年纪大的差点儿没当场倒地不起。三三两两往外走时,每一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庆幸,还有几个人商量着要去谢谢魏凌洲,送其他俗物没诚意,不如发挥太医的优势,制一些养生益气的补药给他。
听说魏凌洲曾经受伤流了很多血?那就在补药里加些熟地、川穹、当归。听说查案的人容易燥热上火?那就再加上黄连好了……
太后情况好转后,宫里很快就传出消息,魏相的禁足令已解,属于魏凌洲的嘉奖却没来。魏凌洲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个案子远远还没结束。
秦芳辰为什么要给太后下毒,她是怎么得到番邦毒药的,管事说的那个神秘人是谁?
李默声此人也是谜团重重,魏凌洲甚至觉得,李默声背后之人就是所谓的神秘人。
最重要的是,秦芳辰的案子竟与如一有所关联,魏凌洲既忧心又庆幸,假若嘉明帝把案子交给其他人,只怕如一早就性命不保,幸好是他,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
如一照常在工坊中干活,小元进来递给她一封信。
“这是什么?”
如一把信拿在手里,信封上没头没尾的只写了纪如一收四个字。
“不知道。”小元耸耸肩,“我听见有人敲门,跑过去的时候没看见人,信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如一迟疑了一下,撕开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纸。
只见信纸上第一行写着;如一,见字如晤。
如一来不及看信的内容,迅速拉到最后。
最后一行写着:兼颂闺安,七娘留字。
果然是七娘的来信,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呢?
如一怀着激动的心情,慢慢地往下看,越看她的脸色越苍白。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
信纸掉落在地,她飞快地跑了出去。门外空空的,送信的人早就不见人影,她茫然地站在门外,不知道该往哪里寻找。
“我知道了,他是当官的,他能进宫,他一定能找到七娘……”
魏凌洲接到如一的口信,骑马飞快地朝魏府赶去。他把马交给下人的时候,忽略了下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飞快地朝内宅奔去。
魏凌洲推开房门,看到如一站在屋子中间,表情惶惑,眼睛通红,整个人仿若生了一场大病。
魏凌洲大吃一惊,“如一,你这是怎么了?”
“易安,你告诉我……”
“你想知道什么?”
“秦芳辰……她死了吗?”如一露出恐惧的表情。
魏凌洲想起那个莲花底座,心开始渐渐往下沉。
“是的,两天前她服毒自尽了。”魏凌洲轻声说道。
如一表情凝固了。
“你认识她?”魏凌洲问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魏凌洲见如一不说话,接着说道。
“秦芳辰是宫中婕妤,我查过她的来历,她五年前通过选秀入宫,她爹是一名七品官,籍贯是平松原尚县,她入宫的第二年,她爹娘死在一次地动之中。她上无叔伯,下无姐妹,选秀前从没来过京城。”
“原来她是这么进的宫。”如一眼睛里氤氲着泪水。
“是啊。一个从没来过京城的人,和一个从没去过尚县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很好奇。”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叫秦芳辰,她叫秦七娘。‘七’便是‘乞’。秦阿公捡到被其他乞丐欺负得奄奄一息的她,为她取名七娘。秦阿公和我阿爹一样,都是铸造首饰的工匠,他们两人关系很好。当年,秦阿公也是被征召入宫的工匠之一,他和我阿爹一样死在刑场上,那年我五岁,七娘八岁。
“阿爹死后,我被师父收养,而七娘……重新做回乞丐。直到三年后,她拿着秦阿公留下的信找到了我们。七娘很惨,浑身都是伤,可是她很坚强,她告诉我,秦阿公对她很好,教了她很多东西,所以她才能坚持找到我们。后来师父带我们搬到一个有麦田和石榴树的地方,我们待在那里学习制作首饰,还一起玩耍,她是个很好的姐姐……
“她一直跟我说,等她长大了一定会回去为秦阿公报仇,那时候我们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我以为她只是说说。师父一直坚持找出当年盗珠的真相,我们查不到盗珠的人,却从当年参与查案的一名公差口中得知,当年若不是太后迁怒,四百多名工匠本不会死。
“高高在上的皇族,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七娘得知真相后,没多久就离开了,那时她才刚满十五岁。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但四年前,她寄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她进宫了,还做了皇帝身边的侍御。她还说她会努力往上爬,直到爬上那个可以复仇的位置。”
魏凌洲嗓子有点哑,“她做到了,她死前刚被封为婕妤。”
“是吗?”如一扯动嘴唇笑了笑,“她长得美,心思机敏,除了制作首饰没什么天分外,其他方面都很优秀。”
“嗯,她确实很优秀。”
从一名小小的侍御爬上婕妤的位置,光凭美貌可不够。
“以七娘的心性,不会无缘无故自尽,难道太后……”
魏凌洲沉默良久,“不,太后还活着。”
如一只觉得一阵眩晕,魏凌洲扶住了她,她开始无声地哭泣,为死去的秦七娘,也为了自己。
“告诉我,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魏凌洲满嘴苦涩。
“秦芳辰利用莲座观音下毒,而且下的是慢性毒药。太后因为假琉珠受到刺激,提前毒发。因为七宝璎珞是魏家所献,所以陛下将我父亲禁足,我受命在七天之内查清太后中毒的真相。……我查到莲座观音有蹊跷,迅速赶到她的寝殿,她已经死了。”
魏凌洲道出的真相砸得如一头昏眼花。
秦芳辰利用莲座观音下毒,因为那个莲座是她和师父一起雕的……
她早就察觉事情不对,为什么不多问几句?如一恨的几乎泣血。
“七娘她,死得很痛苦吗?”
“我不知道。”魏凌洲顿了顿说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嘴角有血,但是面上看不到痛苦之色,像是睡着了一样。太医说,她所服的毒药见效很快,不会让人痛苦太久。”
“人死债消,皇帝应该不会对她的尸体做什么吧。”如一像是在自言自语。
“陛下很生气,命人……烧掉了她的尸体,骨灰随便撒在一条河里。”
人死了,尸体也烧成了灰,秦七娘这个人的存在,彻彻底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