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洲让公差把那二人叫过来，直接亮出令牌。
二人慌慌张张地行礼：“见过大人。”
“不用紧张，我有话问你们，你们可识得此人？”
穿蓝衣的汉子点头，“是，小人识得他，他叫余山，也是做百戏团这一行当的。”
“你们还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另一个褐衣汉子说道：“小人与绿春班儿接触不多，只知道他们班儿里有六个人，身手还算不错，可会的花样不多。最近他们有一阵子没出现了，我们班主还以为他们回老家去了。”
蓝衣汉子补充，“余山这个人有点奇怪，他不喜欢与人来往。我听说他经常带着百戏团到比较偏僻的地方表演，那地方都是穷……穷人，根本没人打赏，演上七八天都不如在大集上演一天，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大概是不喜欢银子吧。”
魏凌洲面无表情，一个做百戏团班主的人会不喜欢银子？简直是荒谬，除非班主这个身份只是一种掩饰，百戏团赚不赚钱他根本不在乎。
褐衣汉子突然想起什么，“对对，有一次何府老太君过寿，要请几个百戏团一起去表演，钱给得多，打赏也多，遇到这种好事儿大家都是争着抢着要去的，可余山偏偏拒绝了。”
“除了余山，这段日子你们见过绿春班其他人吗？”魏凌洲问道。
二人齐齐摇头，“没见过。”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在道具箱后观察了老半天，几人之间的对话也听了七八成，见贵人问询无人解答，这时忍不住走了出来。
“大人，小人是他们班主，您的问题小人能答。”
魏凌洲审视了他几眼，“好，你来说。”
“大概十几日前，小人见到了绿春班里的一个人，小人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比我等高上一头，这样的人即使修饰了外貌，也很容易认出来。我看见他和砖窑的管事说话，等他走了，小人因为好奇就过去问了一句，那砖窑管事说他订了一百五十方青砖，说是要修门。”
“一百五十方青砖，修门？还真是巧啊。”
“把此人押解回大牢，我要审问。”
魏凌洲向班主等人道谢，一行人押着余山回到大理寺。长秋倒是找到了名单上的百戏团，可惜做了无用功，看到余山时分外生气，还抢了公差给犯人抽鞭子的活儿。
将余山带到刑讯室时，恰好有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犯人从行刑架上下来，看着狱卒犹如拖死狗一般，拖着奄奄一息的犯人离开，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尽管余山一脸冷漠，但眼神接触到那个惨兮兮的犯人时，还是躲闪了一下。
魏凌洲一直盯着余山，自然没错过这一幕。
长秋麻利地把余山绑在行刑架上，又去拿旁边血迹斑斑的长鞭。他挥了挥鞭子，鞭子发出令人心惊的爆裂声。他随即抽出了余山嘴里塞的腰带，检查他嘴里没有猫腻，才把腰带扔到地上。
魏凌洲坐在桌案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余山，“余山，你当街刺杀朝廷命官，又和童尸案扯上关系，一个监候斩肯定是免不了，如果你肯配合我，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我能让你不必酷刑加身，舒舒服服过完最后的日子。”
余山活动着酸痛的脸部，冷冷地盯了魏凌洲一眼，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魏凌洲也不以为意，刚进来的犯人大多都是这样，只有真的吃了苦头才会服软。
长秋见余山不开口，提起鞭子就开始抽，鞭子抽开皮肤，鲜血瞬间就溅了出来，余山咬着牙闷哼出声，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
长秋抽了三十鞭才停手，冷酷地把鞭子扔进了水里，红色的血迹在水中晕开，他又把鞭子取出，甩掉上面的水。
余山已经疼得满头冷汗，他眼睛紧紧盯着鞭子，生怕它下一刻又抽上来。
“说还是不说？”
余山低着头装死。
魏凌洲拿出捡到的匕首，“我捡到了你的匕首，巧的是，这把匕首上刻着“孙”字。”
“那又如何？”
“不如何，不过是猜到一些事情罢了。”魏凌洲低头把玩着匕首。
他的态度让余山有些焦躁，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魏凌洲看在眼里，觉得余山的反应不太对劲，看来得换个方向试探。
“其实关于这个案子，我们掌握的线索比你想象的多，我提醒你一下，归来庙、祈福井。”
余山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魏凌洲。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说了，我承诺的条件一直有效；不说，
我们早晚也会查到。而你，在等待死亡的日子里，像今日这种程度的鞭刑，日日都会有，你想想清楚吧。”
说完，魏凌洲不准备再浪费时间，余山不说，沿着余山这条线往下查，自然也能查出东西，不过就是慢些。
看到魏凌洲要走，余山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说了，就可以不受刑？”
魏凌洲回头看他，表情淡然，“皇上钦点我负责这个案子，这点小事，我自然说了算。”
“好！”余山咬牙，“我全都告诉你，但你要记得说过的话。”
“可以。”
“你想知道什么？”
“先说说你的真实身份。”
“我叫常余山，是绿春班的班主，以前在孙家做侍卫。”
魏凌洲挑眉，“你的意思，你是在帮孙家做事？”
“是。”
“让那个演木偶戏的人装神弄鬼，是不是你？”
“是。”
“归来庙井底的童尸，也是你做的？”
“尸体是我埋的，但人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
“是孙大狗。”
“孙大狗是谁？”
“他原本也是孙家的侍卫，有一天三少爷找上我们，问我们想不想赚更多的钱，我们当然想，他安排我们离开孙家，后来……不知道怎么成了那个样子。”
“三少爷……是不是孙武全？”
“是。”
在常余山的叙述中，完整的事情是这样的。
常余山和孙大狗本来是孙家的侍卫，他们两武艺十分出众，被管家调派到孙武全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孙武全是孙太师的幺子，一向很受家人的宠爱，他要的东西很容易就能弄到手，他闯祸孙太师会为他摆平，所以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有一天孙武全把他们叫到身边，问他们想不想赚更多银子，想就离开孙家为他做一件事。他们自然想赚银子，于是他们二人被孙武全带到一个地处京郊的山庄，原来那里是孙武全的秘密乐园。
孙太师虽然宠爱孙武全，但这种宠爱有底线，孙武全十分好色，家中姬妾无数，可他还是不满足，喜欢玩新鲜，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一个美貌的小娘子，上前调戏不成，干脆直接将小娘子强行带回家中，孙太师狠狠地斥责了他，还有一次将他打到下不了床。
从那之后，孙武全也学乖了，他弄了个很偏僻的庄子，看上的女人就想方设法弄到庄子里去，一有闲暇他就跑到庄子里寻欢作乐，就这样一连几年，孙家人愣是没觉察。
而常余山和孙大狗就是孙武全的安排的“采花使”，他们为孙武全寻找好看的女人，弄进庄子里。常余山并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找来的女人大多数都是自愿的。这种女人青楼楚馆多得是，等孙武全玩腻了，给一笔钱就能把人打发走，省心又省力，还不会摊上人命。
他们二人做得不错，孙武全确实没亏待他们，给了他们许多银子。他玩腻的女人也会随手赏给常余山和孙大狗。
本来常余山以为以后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没想到，一年前，事情发生了变化。
有一天，孙武全照常来到庄子上，可他没像平时那样，享受环肥燕瘦的美人，而是坐在屋子里，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像是在回味什么。
孙大狗上前询问，孙武全告诉他，他发现了更加刺激好玩的东西。原来，一个富商请孙武全喝酒，宴席间，一群不足十岁的孩童被带了上来，有男有女。孙武全本来不感兴趣，富商笑嘻嘻地剥去一个男童的衣服，把他按在身下。
孙武全喝着加了料的酒，听着男童的尖叫声，看着鲜血蜿蜒，突然间兴奋异常，于是他拽过一个女童——
后来，他就一发不可收拾。
富商告诉他，这些孩童都是他从乡间买来的，养了几年才能用。
孙武全不想那么麻烦，他想，既然他的“采花使”能为他找女人，自然也能找来孩童。但孩童不比成熟的女人，损耗太大，玩过之后可能会死，必须非常小心，不能被任何人觉察。
常余山本来不愿意做这种事，但上了孙武全这艘贼船，再想下来，根本不可能！
为了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孙武全为他们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就是能够大隐隐于市，还便于四处走动寻找“猎物”的百戏团。百戏团内其他成员是孙大狗找来的同乡，这些同乡无不是凶恶之辈，为了轻松的赚到银钱，他们毫不犹豫地跟着孙大狗做事。由于常余山事先提醒，孙大狗并没把孙武全说出去，就说拐来的孩子都卖到了外地，每次干活儿几个同乡都能拿到钱，自然不会怀疑。
一年之内，他们陆陆续续为孙武全找来了许多孩童，供孙武全淫乐。孙武全玩得越来越花，孩童的死亡率很高，尸体都是常余山和孙大狗处理的，就埋在了庄子附近。
孙武全越来越过分，一开始是几个月死一个，后来变成了一个月死两三个。
十几天前，常余山外出，孙大狗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次性掳走了七个孩童，闹得是满城风雨。常余山回来后发现孙大狗杀了他那几个同乡，地窖里还绑着七个孩子。
面对常余山的质问，孙大狗坦白，他无意中听到孙武全喝醉后跟长随说的话。他说常余山和孙大狗二人帮他做了不少脏事，这些都是致命的把柄，绝不能透露出去，过一阵子，让长随找个时机杀了这二人。
孙大狗又恨又惧，但是他不敢正面和孙武全对抗，更不能直接把这些事捅出去，不然他也会跟着遭殃。他回去后跟几个同乡说要拆伙，几个同乡不明就里，自然不肯答应。他们背着孙大狗拐了七个孩童，还逼着孙大狗把贩卖渠道交给他们。
孙大狗见事情不妙，于是用话稳住他们，买来不少好酒好菜，趁他们喝醉，全都一刀杀了，尸体就埋在他们居住的院子里。
事情已成定局，常余山再生气也得收拾这个烂摊子。首先孙武全要杀他们，他们不能束手待毙，干脆搞个大的。正巧孙家为了太后建的祈福井刚刚完工，常余山提议把庄子附近埋的尸体挖出来，埋到祈福井里，然后再想办法让人发现，到时候孙家焦头烂额，肯定顾不上他们。
为了逼真，埋尸时常余山还特地扮成孙武全的样子，如果有人看到就会怀疑到孙武全的身上。
至于地窖里的七个孩童，当然不能直接放了。事情已经闹大，干脆他们就做一个局，耍耍那些当官的，还可以趁势把孙家牵扯进去。于是他们先是找了一个庙，本以为是无人荒庙，没想到把七个孩子运进去后，才发现庙里还有两个和尚。
没办法，他们只好把和尚打晕，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杜老五借宿归来庙，他们之前安排的一切才派上用场。为了让杜老五坚信不疑，他们还用上了能使人头脑混沌的迷香。杜老五信以为真，所以九幽鬼童的传闻不胫而走。
关于七个孩童是杀是留，常余山和孙大狗产生了争执，常余山认为不该再造杀孽，可孙大狗为了九幽鬼童的传言更加逼真，坚持七个孩子必须得消失。二人争执不下，但后来还是孙大狗占了上风。
最终孙大狗动手杀人，常余山动手挖坑，他打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井下有个青砖砌的空洞，虽然不知道空洞以前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正好不用挖坑埋尸体了。孙大狗还去定了一百五十方青砖封死洞口，看上去一点破绽都没有，真是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一边。
孩子都杀了，庙里的和尚自然也不能放过，可是等他们去杀人灭口的时候，发现和尚竟然跑了。
幸好地上有积雪，他们顺着脚印一路追赶，杀死二人，就地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