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洲又去了一趟验尸房,李仵作最近火气不小,即使隔着紧闭的房门,他仍然能听到李仵作骂人的声音。
“……你,把尸体抬起来翻个面,动作快些,别磨磨蹭蹭的!”
“师父,不是我磨蹭,尸体烂成这样……不好下手啊。”
验尸房里安静了片刻,突然又传出一声怒吼:“你以为这是盘里的烧鸡呢?想撕哪儿撕哪?诶,站那别动,那块皮要掉下来了……”
“师父,已经掉下来了。”
“……”
魏凌洲听得胃里一阵翻涌,成天待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也难怪李仵作火气那么大。
李仵作走出验尸房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魏凌洲站在外头,他的脸色不太好,不过还是回头拿了一本册子交给魏凌洲。
“这是第二批六具尸体的检尸报告,魏大人可别说我没干活。”
按道理,李仵作这种口气已经算得上以下犯上,但魏凌洲毫不在意,接过检尸报告后还道了声谢。
“李仵作,受累了,谢谢。”
李仵作脸色缓和不少,“累虽累点,我也希望能早点破案,让这些孩子入土为安。”
魏凌洲翻看着检尸报告,新查验的六具童尸,死亡时间都是三个月以上,时间越推越早。根据尸体的状况,李仵作推断六具童尸是被人从某处挖出来再埋进祈福井里。还有一点,祈福井中的土是褐色的,但李仵作在童尸身上发现了少许的红色土壤,应该是在之前的埋尸地沾上的。
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线索,魏凌洲边看边记。
小吏天快黑了才回来,拿着一张誊写来的纸向魏凌洲报告。
“登记在册的六到八人的百戏团共有四个,不过太乐署那边的人说了,这种百戏团常有人员出入,所以不很准确。这几个百戏团的表演类目册子上没有记录,等找到这些百戏团才能确定。”
魏凌洲接过名单,名单上写着百戏团的名称,还有班主的名字,后面还带着百戏团惯常表演的地址。大多数百戏团都有固定的表演地,只有少数百戏团为了赚更多的钱,经常流动表演。
他弹了弹写满墨迹的纸,“明天就把这四个百戏团找出来。”
案子一步步查下去,就像拼拼图一样,每出现一个碎片,就离完整的图案更进一步。这个过程并不简单,还有可能因为错误的拼图走向岔路,但魏凌洲并不焦虑,甚至称得上享受。
他喜欢查案,揭露真相是一件很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远比父亲给他安排的那条路要好。
夜幕降临,魏凌洲在灯下整理零碎的线索,偶尔他会停下来,看着油灯出一会儿神。
长秋推开房门,然而却没进屋,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一个纸团突然迎面朝他砸了过来,正中他的鼻子,砸得他“哎呦”一声。
“要进就进,鬼鬼祟祟的做什么?”魏凌洲幽幽地看着他。
长秋嘻嘻一笑,推门进屋,走到魏凌洲面前时,突然从身后拎出一个食盒来。
“我吃过晚饭了。”魏凌洲漫不经心的低头。
长秋一拍脑袋,“瞧我这脑袋,忘了公子已经吃过饭。看来纪姑娘炖的汤只能便宜我了。”
他喜滋滋的转身要走,魏凌洲叫住了他。
“这汤是如一送来的?”
“是这样,今天下午我办差的时候路过画眉小肆,就顺道进去打了声招呼。纪姑娘问起公子,我就说公子一直在忙案子,然后纪姑娘说你太辛苦,家中刚好买了两只鸭,正好炖黄芪老鸭汤为公子你补补气血。这老鸭汤炖了整整一下午,鸭肉软烂,汤味浓郁。我刚取回来的,纪姑娘说要你趁热喝。”
魏凌洲蜷了蜷手指,内心的愉悦如海浪般溢了出来。
他轻咳一声,“盛一碗给我,剩下的你喝了吧。”
“是。”长秋美滋滋地开始盛汤,要知道这汤可是他家小元丫头炖的,纪如一可没这么好的厨艺。
长秋盛了一碗放到桌案上,然后捧着大汤碗连肉带汤造了个干净。
对比长秋牛嚼牡丹一般的吃法,魏凌洲进食的动作斯文多了。他细品汤味,温热的老鸭汤顺着喉咙进入肠胃,整个身体都跟着暖和起来。
魏凌洲慢条斯理地喝完汤,长秋把碗收进食盒,刚要离开的时候,魏凌洲突然开口:“以后,你不要单独去画眉小肆。”
长秋小声嘀咕:“我是去见小元的,你吃什么醋啊?”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是说知道啦!”
看到长秋连蹦带跳的蹿出门去,魏凌洲用手指顶了顶腮,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 是个难得的晴天。
因为四个百戏团相隔甚远,为了节省时间,魏凌洲和长秋各带一队人,分头行事。不过为了自身安全,他提前把魏九叫来身边。
京城的百戏团多半都集中在东西坊市一带,东西坊市三日一小集,七日一大集,大集上人非常的多,百戏团找块空地表演,一日的收入就能抵上在外面四五日的收入。
今日正好是大集,魏凌洲干脆直接带人去了西市。这是过年前最后一个大集,集市上的人多到擦肩接踵的地步。魏凌洲一行人艰难的在人群中移动,好不容易找到了百戏团的表演场地。
西市的常驻百戏团不止一个,表演类目不尽相同,每个百戏团的表演台周围都聚集着不少人,叫好声不时响起。
魏凌洲带的人不多,分成两人一组,挨个百戏团询问。一连问了几个都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他微微有些焦躁。
突然,魏凌洲像是觉察到什么,转头向人群中看去。
“公子,怎么了?”魏九低声问道。
“刚刚……有个人一直盯着我。”
魏九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人实在是太多了,抬眼看去,尽是蠕动的黑色脑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别找了,你跟紧我就好。”
“是。”
魏九把手放在佩刀上,一有情况就会立即出鞘。
魏凌洲没有再移动,站在原地等其他公差过来汇合。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羞答答地朝他走了过来。
魏九佩刀半出鞘,抬手挡住了女子,“什么人,止步!”
那女子长相妩媚,唇若丹朱,眼睛痴痴地看着魏凌洲,娇声道:“奴家丽娘,倾慕公子姿容,愿与公子享一夕之欢……”
说着也不顾魏九在侧,柔若无骨的身体就要偎上来。对于这样一个弱女子,魏九当然不能抽刀直接杀了,只能用手将她推开。就在他推丽娘的一瞬间,异变陡生,一个灰衣人从人群中窜出,手持匕首向魏凌洲袭来!
在魏九的大力推搡下,丽娘跌出去将近一丈远。魏九用刀鞘挡住了灰衣人的匕首,接着闪着寒光的佩刀出鞘,两人激烈的打斗起来。
周围的百姓尖叫着躲避,有些人不明就里,还要挤过来看热闹。人群就像活鱼进了油锅一样,不安地搅动着,远处的公差知晓出事了,可是一时间竟挤不过去!
无奈下他们只能纷纷拔出佩刀,另外一只手举着大理寺的令牌,嘴里喊着“大理寺办案,闲人回避”,这才顺利地来到魏凌洲身边。
这时魏九和灰衣人已经交换了几十招,魏九的功夫在侍卫中算是相当不错的,他这么久都没能拿下灰衣人,着实让魏凌洲惊讶。
公差们正要上去帮忙,魏九耍了个连招,手中的佩刀犹如蛟龙入海,招招朝着灰衣人的要害招呼,灰衣人招架住上面,却忽略了魏九的扫堂腿,他跌倒在地,公差们一拥而上,将他牢牢的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匕首甩出去一丈开外,魏凌洲捡起来打量几眼,很锋利的匕首,仔细观察片刻,他竟然在手柄的花纹中发现了一个细小的孙字。他瞧了一眼灰衣人,此人一身武艺不是野路子,看上去颇有章法,应该是正经训练过的,难道是孙太师派来的?
危机解除,魏凌洲走过去仔细地打量灰衣人,他确认,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我?”魏凌洲问道。
灰衣人突然抬头,他的眼睛像是某种蛇类动物,带着一点有异于常人的灰,毫无感情地盯着他。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一次冒了出来,魏凌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灰衣人张嘴吐出一根毒针,直奔魏凌洲的咽喉处!
千钧一发之际,魏凌洲抬手挡了一下,毒针正好撞在匕首上,擦着他的脖子扎进泥土中。
魏九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魏凌洲在他的护卫下出事,不仅辜负相爷的托付,他自己也小命难保。
公差们也吓得够呛,一个公差解下灰衣人的腰带,团成一团塞进了他嘴里,其他公差铐手的铐手,铐脚的铐脚,保证灰衣人浑身上下除了眼睛能动,其他地方都动不了才罢休。
人群散去,集市上从人潮汹涌变得冷冷清清。刚刚随大流一起跑掉的百戏团的成员们又聚拢过来,他们不能扔下戏台子和道具不管。
有两个胆大的一边整理道具一边往这边瞅,待看清灰衣人的脸,两个人表现得十分惊讶。
“诶,那个人不是余山吗?”
魏凌洲听到了他说的话。余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突然想起,他们这次要找的其中一个叫作绿春的百戏团,班主就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