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洲可能觉得有些丢脸，说完就飞也似的走了。
如一突然间笑了起来。
魏凌洲表面上老成，其实年纪也才二十岁，比自己还小点呢。
他做出这种少年人的举动，不但不让人厌恶，反倒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那种距离感，变得亲切起来。
第二天吃完早饭，长秋接到魏凌洲的示意提前走了。魏凌洲要去县衙，如一跟了上去。
“今天我没什么事，不知道表弟可否允许我跟随？还有，昨天你说案情有进展，我也好想听听。”如一笑着问道。
“好。”魏凌洲应允。
经过昨晚，他总算把零碎的自尊捡拾起来，面对如一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路上魏凌洲简短地跟如一叙述了昨天的发现，如一听得惊叹不已。谁也没料到案情的发展会这么诡异。本以为是野狼所为，没想到是傻子饲养的吃人恶犬，凶手伤人后还会用羊肠线缝合伤口，难不成凶手是一个精神有疾的大夫？
“凶手的缝合术很差劲，所以我们排除了成手大夫，凶手倒有可能是刚开始学习缝合的学徒。我已经让长秋按着这个方向去查了。”魏凌洲说道。
“三个死者的生前情况也查出结果了。孙老七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姐姐，不过多年前已嫁到外乡，彼此间几乎没有联系。孙老七在范府做护院，除了一个叫王蚕娘的相好，几乎算得上了无牵挂。”
“第二个林田，跟他情况差不多，父亲早亡，母亲体弱，他因家贫暂时没有成亲，但跟一个同为猎户家的姑娘订了亲，明年就要成婚。孙老七出事前，正因为误杀冯羊树躲藏官府抓捕，他藏身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县郊一带。而林田则是上山捕猎后出的事。”
“最后一个月桃，她八岁时被叔父卖到一家中等妓院，因为相貌普通，身体瘦弱，一直到十五岁才开始接客。她没有什么能拿地出手的技艺，在青楼地位低下，和她相熟的女子说，月桃正在攒银子准备为自己赎身。”
魏凌洲瞧了如一一眼，见她听得认真，继续说道：“我们重点查了最后点月桃出台的客人，他叫陈贵，是个富商，性好暴虐。和他过夜的妓女几乎都会遍体鳞伤，他说那晚他折磨过月桃，月桃趁他洗澡的时候逃出了客栈，还偷走了他随身的玉佩，客栈的人可以为他作证。”
如一听得极为气愤，双拳紧握，“禽兽。”
魏凌洲默然，他在大理寺寺正这个位置上，看到的罪恶太多了，像月桃这样的经历，他虽然也觉得不舒服，但远没有如一反应这么强烈。
“陈贵没有说谎，客栈小二看到月桃慌张地从房间跑出来，脸上带着伤，她冲出客栈后不知去了哪里，估计就是出逃的时候遇到了凶手，不幸遇害。孙老七、林田，还有月桃，这三个人之间查不到任何相关之处，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凶手很可能是随机挑选受害者……”
魏凌洲眉眼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目前的线索还是不够。”
“别气馁，比起刚来的时候，进展已经很大了。”如一想起昨晚的对话，禁不住温声安慰。
路过一家茶楼的时候，如一抬头时正好看到两个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如一的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裴纳言，而另一个人三十岁出头的模样。裴纳言和那人说话，那人表情倨傲，似乎很看不上对方的模样。
“那不是裴公子吗？”如一指着茶楼二楼。
魏凌洲也抬头看了过去，正好裴纳言望向窗外，二人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裴纳言的神色刹那间变化，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魏凌洲若有所思，“咱们上去看看。”
如一不明就里，还是跟着魏凌洲走进茶楼，等他们来到二楼就看见裴纳言独自坐在刚才的桌子上喝茶，面色倨傲的男人已经不知去向。
“裴公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你的朋友呢？”
裴纳言笑道：“他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恰好遇到，相互拼个桌而已。”
如一左右看看，整个二楼确实座无虚席，拼桌之说倒也说得过去。
“二位也是来喝茶的吗？相请不如偶遇，不知裴某有没有这个荣幸与二位一起喝茶。”
“当然。”魏凌洲坐了下来。
如一只好坐到他旁边。裴纳言重新要了一壶茶，还有几碟精致茶点。如一肚中饱胀，根本吃不下茶点，只好端起一杯茶水慢慢地抿着。
魏凌洲表现得有些冷淡，裴纳言也不说话，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冷。
如一心中纳闷，不是说裴纳言是个优秀的生意人吗？生意人最先学会的应该就是不让气氛变冷，不然场面尴尬还怎么谈生意？
论起这一点，裴纳言表现得还不如自己好。
过了半晌裴纳言终于开口了，“在下听闻魏公子经常出入县衙。”
魏凌洲点头，“魏某隶属刑部，这次到青禾县是有一些公务要办。”
“是这样啊，我们裴家可真是贵客盈门。”
魏凌洲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谦虚客套的话。
裴纳言目光闪烁，“我听一个县衙的朋友说，妖鬼食人的案子查到了重要的线索，不知魏公子是否听说过。”
“你问这个干什么？”魏凌洲挑眉。
“倒不是裴某想知道，是因为内子对这个案子颇为在意，我每次出门她都担心，所以裴某想打听一些细节，好安她的心。”
魏凌洲笑了笑，“裴公子与令夫人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那案子……”
“魏某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过听县令大人提起，刚刚抓捕了一个叫石头的人，他身上有重大嫌疑，其他线索还在搜寻当中。”
“这样啊。”裴纳言笑了起来，“能抓到凶手太好了，省得内子成日提心吊胆。”
离开茶楼后，两人走出很长一段路。
如一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要跟裴纳言喝茶，是觉得裴纳言有问题吗？”
“来裴府后，我和裴纳言接触过几次，他行的虽然是商道，但言之有物，也能称得上一声儒商。可我刚刚在楼下和他对视的时候，突然间就觉得不对劲，就是那种像是变了一个人的感觉。”
“离魂症！”如一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如一把无意间听来的话，还有柳小鱼透露的东西跟魏凌洲说了一遍。
“……就是说，柳燕宛早就觉察裴纳言不对劲，还认为他得了离魂症。”
“是的。其实我也遇到过一次裴纳言，他表现得跟完全不认识我一样，现在想想，除了离魂症也没别的解释了吧。”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魏凌洲说道：“我明明已经下令对妖鬼食人案进行封口，不查出真凶之前，不能泄露任何消息，裴纳言是怎么知道案情有进展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不定裴纳言施展了‘银钱大法’？”
魏凌洲忍不住笑了，眼睛却有些冷，“如果是那样，青禾县县衙就该彻底的整顿一下了。”
走到县衙的时候，如一站住不动，魏凌洲不解地看着她。
“我进去怕是不方便吧？我在外面等你。”
“没事。”魏凌洲温和一笑，“你是我表姐，什么地方去不得？来。”
如一只好跟在魏凌洲身后走进县衙，看到她的人都为之侧目，可她是魏凌洲带进来的人，倒也没人敢上前盘问。
如一随魏凌洲来到一栋独立的房子前，刚刚站定，房门突然打开，一个面上罩着奇怪白布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奇怪的臭味，熏得如一打了个喷嚏。
“魏寺正，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李仵作，查验出新的线索了吗？”
“是有点新发现，你跟我进来一趟。”男人的目光转向纪如一，“这位是……”
魏凌洲淡定地解释：“她是我表姐，我现在跟你进去。”
他转头说了一句，“表姐，这里头是验尸的地方，气味熏人，你就不要进去了，在外面等我。”
如一肯定不会进去，事实上她听到“验尸”两个字，想到里头躺着死状凄惨的尸体，浑身就开始发麻。
“好。”
魏凌洲接过李仵作递过来的防护衣和面罩，穿戴完毕后走进验尸房。
如一尽可能地走远了一些，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魏凌洲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脱去那身防护衣，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在这里。”如一招了招手。
“现在我要去孙老七遇害的现场，表姐可要与我同去？”
“带上我不太方便吧。”如一不想拖后腿。
“没关系，实际上那地方我已经去过几次，如今线索太少，我不过是想过去碰碰运气。查案子有时候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天赋的直觉，也没有一眼就能看透的线索，全都是靠一次又一次的勘查寻找，才能剥丝抽茧，还原真相。”
“易安怎么这么说？京城的人可都称你是青天大人，天才寺正呢。”如一调侃道。
“那太可惜了。”魏凌洲说道，“我和他们的期望相去甚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破案天才。”
二人边说话边往外走，直到走出县衙。一名衙役早就等在外头，他手中牵着一匹马，看到魏凌洲，就把缰绳交到他手中。
“表姐会骑马吗？”魏凌洲问道。
如一盯着浑身纯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高头大马发愣，听到魏凌洲的话急忙摆手。
魏凌洲轻咳一声，“这是我的马，名叫雁雪。案发现场在县郊，不骑马的话，来回一趟的时间太长。既然表姐不会骑马，不如让我……”
“纪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个声音，二人同时转过头去。
只见柳小鱼驾着一辆马车，看着如一，笑得一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