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窘迫的事并不是被别人嘲讽打脸，而是在被嘲讽之后你居然在脸疼之余觉得他说得还很有道理，没办法反驳。
在场所有人都悟透了这个道理，因为这交流会确实听得快要睡着了，连萧子墨本人都托着腮，好在已经接近尾声。
终于轮到了沐暖芯，她前面那个办公室的秃头副主任，一把年纪孩子都上中学结果被萧子墨批了个狗血喷头，感觉有点绝望。
为什么喝了那么多水，一点尿意都没有？
“我是文案部的沐暖芯。”
沐暖芯还是第一次在公司走到台前作报告，幻灯片的光有些刺眼，让她想起从前高中时上讲台默写物理公式，结果偏科错了好几个，被老师一阵狂批。
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呢？她抬起头。
“各位，不好意思，因为时间提前，所以没有准备PPT和最终的文案稿，我只能大概说一下设想。”
大家面面相觑，这人是疯了吧，装病也比在萧子墨面前说干话来得强啊。
但是萧子墨并没有开口，那就没人敢开口，他的眼神莫测如讳。
“首先我想跟大家讲一个故事，”沐暖芯深吸了一口气，手撑在桌子上，“这一个故事要从古希腊说起。”
故事？Are you kidding me？
不过这还是让台下正打瞌睡的众人稍微来了点精神，看了一上午的PPT投影眼睛都酸了。
沐暖芯缓缓道来：“传说在众神的国度，河神克菲索斯向钟爱的水泽神女利里俄珀勇敢地表白，顺利抱得美人归，恩爱生活并且生下了儿子，名为那喀索斯……”
萧子墨的手指搁在桌面上弯来绕去，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等一下，这是神话故事中关于水仙花的传说，请你直接阐明跟主题的关系，我说过，废话就去掉。”
沐暖芯皱了皱眉，正对上萧子墨瞥过来的眼神，她很反感这种不会听别人讲故事的人。
“萧总，恕我直言，您喜欢剧透的这个坏毛病真不招人喜欢。”她轻轻摇了摇头。
萧子墨眯起了眼睛，周围响起一阵骚动，这个屋子里还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批评他。
他将口罩摘下，嘴角一撇，会议室里的女性们都开始互相议论起来，萧子墨在公司很少露出正脸。
沐暖芯也有一瞬的愣神，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总是露出柔软的那一面，如同刺猬露出肚皮，但刺还是伤人。
“我可没必要招你喜欢。”萧子墨的身体前倾，那一丝似笑非笑僵硬在脸上。
他表面平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沐暖芯也是微微一笑予以回应：“是吗？神话故事中那喀索斯极度迷恋自我，看样子萧总要当他的转世，当个孤芳自赏之人，由不得别人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她的心声，萧子墨看上去像是要整改风气，但一场会议听下来，其实只是他自己的独断专行，这样跟混吃等死的咸鱼是两个极端，一盘散沙和中央集权！
“我跟他不一样。”萧子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耐心和兴趣跟沐暖芯在会上讨论起无聊的神话故事。
“有什么不一样……”
沐暖芯全然忘了这是在公司，还想争辩，突然被一个女声打断。
“出去。”
两人连同全屋的目光都挪向了现场突发事件——刚刚出现在门口的林志玲，她的眼眸游移在两个人身上，咬了咬涂着果冻色唇釉的下唇。
“林姐……”沐暖芯愣住，其实她早就发现，林志玲今天居然还是没有来，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出去，冷静冷静。”林志玲的语气果断，但软了不少，显然没有什么恶意。
沐暖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太过激烈，竟然跟萧子墨当着面吵起来，此刻站在台上有点尴尬。
她向后退了几步，悻悻地离开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方才意识到这新人竟然顶撞了总裁，等一个直接辞退？
“没意思，继续吵啊。”
萧子墨却没下令，枕着胳膊无趣地靠在了座椅后背上。
林志玲倚靠在门边，对萧子墨莞尔一笑，“我的人，她的问题我来解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交给米歇尔小姐分管，”萧子墨手向旁边一伸，一直没出声的米歇尔表情也不曾变过，他觉得有趣，继续问道，“你怎么解决，也要跟我吵？”
一边是未婚夫，一边是亲人，米歇尔选择保持沉默。
“我来继续讲故事。”林志玲抱着胳膊，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原来她不是刚刚才到会议室的，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之前听了沐暖芯的故事，突然有了点启发。”
啊？吃瓜群众不服，下巴都掉了，裤子都脱了，还讲故事？
萧子墨也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林志玲自信地走上台去，还带着警告意味地注视着那个专横的死变态：“还希望萧总不要针对我。”
萧子墨是慕青的男人，林志玲是慕青的女人，他怎么会针对她？
他轻笑一声，又坐直了身子：“我倒没什么意见，不过当初是林小姐提出的‘小王子的红玫瑰’主题，这会儿来插手别人的主题有些不太合适吧？”
“萧总趁着慕副总家事缠身，来我们这小会议找乐趣怕是也有点不合适吧？”林志玲将包优雅地放在主席台上，那还是慕青送给她的礼物。
萧子墨的脸色骤然一变，如同压城的乌云一般难看，他忘记林志玲跟慕青的关系了。
全场面面相觑，刘向阳说的慕总生病果真不可信，那又是什么因素促使萧子墨大驾光临呢？
沐暖芯不敢离开太远，在门外听着，也是一愣，今天林志玲和萧子墨都是真的古怪。
林志玲没有再理会萧子墨，她可一点都不怂这个惧怕女人的怪咖，接着沐暖芯的故事自顾自讲起来。
“那喀索斯幼年时，曾有一个神示，不可使他认知自己，但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父母仍然将他当作普通孩子抚养，只是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时间如同白驹过隙，那喀索斯逐渐成长起来，长成了一位俊美无双的少年，鸟兽在他附近成群结队，花儿也为他盛开绽放，直到他遇见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女人……”
萧子墨的眉头不可自制地皱了起来，他似乎听到了林志玲话中有话。
“那女人名叫厄科，这名字也就是英文echo，回声，”林志玲继续一字一句道，“她当神女时因为太过多嘴缠住了神后赫拉，导致赫拉没能阻止宙斯与神女们游玩嬉戏，因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够重复别人话的最后几个音节。明面上说是回音女神，实际上不过是个落魄的可怜人。”
“厄科对英俊的那喀索斯爱得痴迷，但那喀索斯却拒绝了她，也拒绝了所有爱慕他、关心他的人，视她们如同蛇蝎，”林志玲的目光紧逼着萧子墨，讲故事的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于是神女向上天祷告，希望那喀索斯疯狂地爱上一个人，却一辈子也得不到她，命运女神同情她们的遭遇，欣然应允了这个请求。”
萧子墨忍不住反问道：“错的不应该是神女吗？”
林志玲不理会他，继续道：“那喀索斯有一天在水面边玩耍，突然看见了水中的倒影，由于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影子，看见那完美无瑕的面容，竟然一瞬间就爱上了。他用指尖轻触那面庞，想要抚摸一下，水面却在顷刻间就随着波纹碎裂了。那喀索斯爱上了自己的影子，他想要得到他，但永远在将要触碰的一刹那，一切都化为泡影。”
“闭嘴！”萧子墨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沐暖芯在门外也是一震，林志玲口中叙述的明明就是她刚才想要说的故事，却潜意识里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这鸦雀无声里，林志玲只是镇定地转过头，给这个故事加上了结尾：“他只爱自己，爱到不吃不喝不睡，最终在湖面旁盯着自己的影子郁郁而终。后来，在他尸体的位置长出了一株株水仙花，它们斜生在岸边，永远陪伴着水面中的影子。”
米歇尔撇过脸观察着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好像有些反常。
他的表情就好像，被揭开了什么伤疤一样。
林志玲自信地走下台，摊了摊手：“我的故事讲完了，不过跟沐暖芯的文案可能没有什么关系，如果诸位想听，可以现在将她请回来，或者下次交流会再请她谈谈。”
盯着萧子墨拳心被捏扁的纸杯，没人想要再听故事了，别人讲故事要钱，在他面前讲故事要命啊。
他红着眼珠，青筋直突，却拿林志玲没有半点办法。一直到会议结束，萧子墨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该死，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他！
散会之后，他第一个出了门，贴在跟前的沐暖芯差点跟他迎头撞上，看到那修罗般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
他盯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要说话的样子却又离开，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沐暖芯原本的想法是用那喀索斯的故事引出屈原的典故，都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悲情人物，从西方故事开始讲起会比较能吸引受国外教育的客户注意。
没想到事情好像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