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香包里只是普通的香料,不会对人体健康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走到一半又被传唤过来的医生在反复仔细检查了那个小小的绣花荷包之后,向萧子墨保证道。
萧子墨不发话,让人头皮发麻,只是盯着桌上的小玩意,又拿起来捏了捏,拆开,一股扑鼻的香气。
“这里边什么东西?”他问道。
医生将里边的东西一一道出,指着答道:“就是些常见的,苍术、山奈、白芷什么的……”
“我可不常见这些东西,我会自己调查,”萧子墨摇了摇头,现在他除了最亲近的人,谁都不相信,“我现在只要你让她今天醒过来。”
如果安云澈想要在他眼皮底下杀人灭口,不论是急性还是慢性,都轻而易举。
那医生战战兢兢答应下了,心里却犯嘀咕,这怎么瞧病,连门都不让进,就跟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隔空看诊似的,他哪有齐天大圣的本事。
萧子墨睥睨着他的背影,什么专家医师,都是些拿钱不干活的咸鱼。
“阿嚏!”
医生走后,萧子墨突然剧烈地打了一个喷嚏。
“少爷……”一旁的Tony关切的凑上来。
“那破香袋里肯定有薰衣草。”萧子墨揉了揉鼻子,嫌弃地将东西倒回去,扎上了袋口。
这是他的房子,沐暖芯在他的房间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女佣打扫落在床铺上,因为他的房间根本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踏足。
想起来就觉得不爽,他又探头看了看她熟睡的样子。
快死了居然还有这种闲心。
……
沐暖芯再一次醒来,还是在床上,可是她整个人的姿态都极不舒服。
就跟网上萧子墨的不雅视频里几乎一模一样,她全身无力,手臂和脚踝都被柔软的布料牢牢固定住,好像要防止她挣扎脱逃。
这可能又是梦吧,她惨然一笑,真是受不了这无穷无尽的梦魇,才安然睡了多久,再接下去她的脑子都要坏了。
但萧子墨的声音却让她回神:“沐暖芯,保持清醒。”
他似乎在拍着她的脸,真实的触感若有若无。
这梦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之前都是没有声音的,终于不是默剧了,沐暖芯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看样子又要合上眼皮。
“不是真的,都是梦……”她喃喃道。
“沐暖芯。”他叫着她的名字,晃她的肩膀,发现她毫无反应。
这香包效力这么大?究竟是谁放的?
萧子墨没有办法,只好将这房间长期以来封闭着的窗帘向两头大喇喇拉开。
满满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射在她脸上,透过疲惫的眼皮,红彤彤的。
沐暖芯彻底惊醒过来,萧子墨仍旧冷若冰霜却不再是怪物的脸、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布置、安静伴随着阳光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是现实。
所以捆缚在四肢上的枷锁,也是现实?
她抬头一看,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要将她捆起来。
自己裸露的手臂上,竟然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全是长长的抓痕,还深入见血,有的疤痕朝外翻着,腿上也一样,看得人瘆得慌。
也不只是神经麻痹还是时间过去得久了,她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
别告诉她……这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沐小姐,你三天没醒了,也没有吃饭,”Tony在门外低着头,不想看见沐暖芯的惨状,只是报告着她的现况,“自己在被子里乱抓,少爷很担心你,所以才……”
沐暖芯没有开口,她静静将目光移向窗台前站着的男人,然后用唇语轻轻比了个字。
纵使萧子墨没学过,他也轻易就能看懂。
“水。”
这三天,虽然萧子墨确实拿水帮她润嘴唇,但是身体还是缺水缺的厉害。
在喝了小半杯之后,沐暖芯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一点元气,意识也清醒些了。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她感觉到萧子墨的目光仿佛针一样戳在身上,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实在忍受不了,她觉得可能需要好好谈一谈。
“不需要。”他没有听故事的打算,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好听故事的人,“你只需要你说出来。”
因为好故事被别人讲完,对他自己来说只剩凄惨了吧。
沐暖芯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就这样,在这里再躺一个月好了,”他挑了挑眉,“我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初定好一人一个月的,这个月该轮到我了。”
沐暖芯愣住了,她没想到萧子墨竟然还会记得当初这一套说辞。
他不由分说地再一次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Tony在门口担心地望了沐暖芯一眼,便关上门跟了上去。
……
萧子墨很生气,步伐极快。
但是他不知道在生谁的气,他原本以为沐暖芯是导致愤怒的来源,现在看来好像是他自己。
“少爷……”Tony忧心忡忡,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真的不帮沐小姐把手脚解开吗,睡着还行,清醒的时候被那么捆着……”
“让她半夜接着偷偷自残吗?”他冷冷地瞥了一眼。
萧子墨内心其实也是不相信这番话的,最开始还是他发现的。
在主卧的监控视频中,沐暖芯一到深夜,表情就变得相当痛苦,紧闭着双眼,后来他将被褥翻开才发现有些伤口都被捂得有些发炎了。
可是这关他什么事!萧子墨握紧了拳头,他未免同情心太泛滥了点。
他的思绪回到二十年前另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那时候他还不叫萧子墨。
那天是阿珠下葬后的几日,他撑着小小的透明雨伞,来到后山她的碑前。
没有名字,没有日期,与其说这是一块无名的小木碑,不如说只是一块木板不知被谁随意斜插在了地上。
放眼望去,这片不大的贫瘠土地上,插满了这样长长短短的木碑。
只有软泥地上的新土能看出这里沉睡着一个曾经清丽无双柔情似水的女人,而这浅浅的痕迹,在这场雨下完之后也将与周围融为一体,不复存在。
没有人会记得她,除了他。
“阿珠,我将来会让你一个人清净,不会这么挤。”
眼泪好像在她离开时就已经流完了,阿珠说过,男孩子不能哭。
他蹲下身来,在泥地上抠了一个洞,将刚踩的一束被雨淋惨的酢浆草埋进里面。
“少爷,少爷!”
他讶异地转过身,磅礴的雨幕里仿佛有人叫他。
不,不会的,自从母亲过世,他何德何能被家里的佣人们称作“少爷”?
这点在他被佣人们拥回那个被其他人称作为“家”的房子的时候,还保持着怀疑。
这里的气氛格外诡异。
好奇怪哦,全家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小小的萧子然歪着头。
他提着带水的雨伞、拖着溅了泥点的衣服走在客厅光洁的瓷砖上,第一次没有被任何人责骂。
以前听阿珠说过,只有葬礼大家才会穿上全黑色的礼服,难道是因为阿珠离开了,所以都在为她哀悼?
但他的心里燃起的一点点温暖却很快被雨水浇熄了。
“然然,”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亲切地唤过他的名,招呼他过去,他甚至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乳名,“过来我这里。”
他走上台阶,来到父亲身边,像家里的仆人那般鞠了个躬:“对不起,在外面玩忘了。”
父亲的大手覆在他头上,平常总叼着大雪茄的嘴唇轻轻颤动,一副动情的样子:“没事,没事,小孩子就是应该多玩一玩。”
他的眼睛一直盯在父亲身边的女人身上,平常一袭红衣的她今天不得不换上一身黑色长裙,仍旧打扮得一丝不苟,妆容精致。
她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正用新得发亮的天鹅绒镶钻长手套掩着面哭泣:“对不起,正崇……”
“唉……”父亲发出一声叹息,揽过了那女人的肩。
佟思婉将手套放下时,他见她从眼角硬挤出了两滴水。
“然然。”她朝他伸出怀抱,表情很是亲切,他却不断后退着,害怕地缩在了父亲的身后。
他忘不了她把他从那间小屋带离之后,用怎样的手段教训他让他忘了阿珠。
可是怎么可能呢,阿珠离开了这个世界,就住在了他心里,不可能会忘记。
“别这样,然然,咱们都是一家人。”父亲的脸板了起来,仔细观察,大胡子上还沾了点早餐的奶油。
“别勉强他,正崇,”佟思婉一脸悲痛,转身将他的小手不由分说地拉在了软软的手套里,“小家伙,你听我说,你失去了母亲,但是有一句话,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现在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话说到一半,这女人又开始哭泣,那呜咽声在萧子然听来甚是刺耳。
“别难过了,那不是你的错……也是我没让奶妈看好子墨……”
父亲搂着佟思婉的肩,不停自责,见自己仅剩的这个儿子不服软,便大声呵斥他让他喊那个女人“妈咪”。
“然然,这件事情绝不可以传出去,”父亲用警告的语气对他说,“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萧子墨,绝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们萧家少了一个儿子。”
是啊,只有萧子墨是萧家的正室儿子,而他少不少,其实无所谓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此时名为萧子墨的小小少年,目送着那具迷你棺椁被四个佣人抬出大厅。
雨水敲打棺盖的声音轻灵,仿佛里边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