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回京,与先前外任不同,顾远卿在侯府不过歇了三天,便要走马上任。
他如今就任户部侍郎一职,乃是正四品,按律便有了上朝的资格。
不过上朝并不如裴秀容想的风光,宫门是寅时初开启,顾远卿卯时末便要离家,坐上马车穿过大半个京城来到皇宫前,按照品阶排好队,依次步入大殿。整个过程中不得交头接耳、不得作出失仪之举,不然一旦被御史记录在案,随时都有可能在殿前参你一笔。
虽然不是所有御史都会抓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可是非常时期,将小事放大,严重者不仅头上的乌纱帽不保,甚至可能随时丢了小命。所以所有参与早朝的官员都十分谨慎,万不敢闹出一点乱子来。
换了新的环境,顾明璟和顾子然都是跟着裴秀容、顾远卿一同入睡,自从顾远卿开始上朝——半夜就要起身,便无奈与母子三人分开睡了。
不分床睡也没有办法,半夜三更,天还未亮就要起床,再怎么放低声音也依然会吵醒睡着的龙凤胎。顾明璟一哭,顾远卿就受不了。想哄哄她吧又担心误了上朝的时辰,不哄吧见她哭的这样厉害又心里难受,如此折腾了两次便索性搬到隔壁的房间去住了。
朝中人人皆知新上任的户部侍郎乃是武宁侯府的嫡长子,因此一散了朝便有人围过来拉着顾远卿说话,想借机与他结交。
然而如果只因顾远卿面嫩就以为他好糊弄可就大错特错了,顾远卿虽然还没有修炼到百毒不侵的境界,可是板起脸来得气势还是很唬人的。
试想一下,你笑脸相迎的走过去想同人说话,结果那人一转身,就冷着一张脸,对着这样一张既看不出喜怒、又波澜不惊的脸,任是何人,唱几次独角戏也厌了。
更何况你自己在那里说的热闹,对方连个眼神也无,又有一旁经过的人似笑非笑、指指点点,好像在说,“瞧他,主动凑过来的样子还真是可笑!”那种感觉就像被剥光了放在人群里,让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过多久便有人传言,这新任的户部侍郎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同他打交道万万要当心,省得踢到铁板。
虽然五皇子对于顾远卿的不识抬举很是恼火,可是一想到三皇子那边也是同样的遭遇,对顾远卿的恶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另外一边,三皇子也在暗自庆幸自己下了一盘好棋,有顾远卿这样的王牌在手,他的希望更大了些。
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两边都不掺和却无人敢动的顾远卿,在经历了新官上任的忙碌以后,不仅公务上的事越发得心应手,还迎来了就任之后的第一次秋猎。
五十知天命,将近五旬的崇真帝这几年越发的爱惜身体,不仅不近女色,后宫已经有几年没有进新人了。相反,崇真帝对秋猎的兴致越发浓厚。
原本三年一次的秋猎变成了现在的一年一次,若不是需要事先准备,还有就是身为皇帝想出一次宫十分困难,他真想一年四季各办一次——之前他不过是稍稍显露出想要出宫的念头,几个上了年纪的大臣就排着队的轮流到御书房来哭诉。
这个说陛下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岂可随意出宫,万一受人冲撞伤了龙体,反倒不美。
那个说陛下受万民敬仰,寻常百姓怕是受不住陛下的龙气。
总之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陛下您还是安生在宫里待着吧。
单单为了这次秋猎,内务府的人从六月就开始准备,先是派人清理围场、悬挂指示的旗帜,还得统计猎场的动物情况。
太大型的猛兽如熊、虎之流会对其进行驱赶或者尽量将其迁至可控的范围内以免冲撞了贵人;小一点的,如兔子、山鸡,数量太少还要组织人捕一些来放进猎场里。
此外,一旦秋猎开始,还要安排巡逻的队伍一刻不停的在附近查看情况。
终于,在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参与秋猎的部队,从京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此番秋猎,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同行。
崇真皇帝更是带上了大半个后宫——除了皇后身体抱恙未能前往,宫里大部分的妃子能来的都来了。当然,在随行队伍中身份最为尊贵的,除了崇真皇帝,当属圣明皇太后了。
说起这位圣明皇太后,乃是先帝在世时宫里一个不受宠的嫔妃,只是运道了得一举生下崇真皇帝。那时正宫无子,便将还是皇子的崇真皇帝记到自己名下。
后来先帝驾崩,崇真皇帝继位,大赦天下,封嫡母为圣德皇太后,封亲母为圣明皇太后。
圣德皇太后自从先帝去世后便去了皇家所掌的九龙寺修行,后宫里便只有圣明皇太后一家独大。
崇真皇帝是个大孝子,每每想起当年生母为了自己的前途忍痛母子分离,即便年近五旬想起往事依然忍不住潸然泪下。现在的几个成年的皇子,没少被他教导要敬重祖母、爱护祖母,以及祖母当年多么多么不易。
前些日子圣明皇太后生病,崇真皇帝衣不解带的在一旁守了三天,直到圣明皇太后病好才重开早朝,孝贤之名可谓是天下皆知。
可要裴秀容来说,这孝心里究竟藏着多大的水分,恐怕也只有几个当事人心里清楚。
当年若不是圣德皇太后,崇真皇帝这会儿最多是个不入流的王爷,远离皇权中心的京城,被扔到偏远贫瘠的封地自生自灭。
可以说,崇真皇帝今天的这一切,全都要仰仗圣德皇太后所赐,可是你再瞧瞧如今圣德皇太后又在哪儿呢?
什么先帝去世后悲痛过度,自请去九龙寺替先帝祈福,皇宫里地方那么大,一个小小的佛堂总修的起吧?放着好好的皇宫不待,偏偏跑到条件艰苦的寺里,一待就是十年,若说与崇真皇帝母子无关,她是不信的。
不过此乃皇家之事,她一个连诰命也无的臣妇,就莫要管东管西了。
难得参加秋猎,裴秀容将顾明璟和顾子然也带上了,随她一同坐在马车里。格外兴奋如脱缰的野马似的顾子白正策马跟在顾远卿身后,顾子言则带着护卫与裴秀容他们所乘的马车并行,保护一家人的安全。
猎场地处郊外,离皇城并不远,从队伍开拔到就地扎营,不过用了两个时辰。
一众人下了马车,便有早在一旁等候的内侍上前,领着各府的女眷来到了事先分配好的帐篷前——今日是头一天,真正的狩猎要到明日才开始,晚上的宴席才是重头戏,到时候崇真皇帝会面见各位大臣,女眷也得以一睹天颜。
晚上的宴会,裴秀容并不打算带龙凤胎去,一来两个孩子还小,万一哪里不舒服闹了起来,那便是殿前失仪,动辄是要受罚的。
再者,宴席上的饭菜汤点都是一早就做好的,等端到各人面前早就凉了。本来举办宴会也不是为了让大家吃饱喝足,更像是一个必经的仪式罢了。
裴秀容可不愿意两个孩子跟着去遭罪,天一黑便哄着龙凤胎睡下了,又安排冬雪和夏竹守着,还嘱咐了此行带来的顾府的护卫好生守着,一旦有事立刻过来通知,方才出发去赴宴。
四品官员的品阶在朝廷里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因此裴秀容的位子就被安排在了左手边中间靠后一点的地方。
在位子上坐下,裴秀容面含微笑的同左右两侧看过来的女眷打了声招呼,在得到对方点头回应后,略微聊了几句,忽然听得远处一阵喧哗。
然后是内侍好似捏着嗓子又尖又细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太后娘娘到——!贵妃娘娘到——!”
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齐齐跪了下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金安!”
按理说一个贵妃,又不是皇后,是没有资格接受众臣跪拜的,可谁叫这位贵妃得宠呢?这会儿被皇上当着众人的面牵着手在右手边的位子上坐下,再看皇上那个小心呵护的样子,谁敢当众说一句贵妃的不是?活腻歪了不成。
事实证明,一旦尝过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就不愿再承受跌回低谷的落魄。
这会儿坐在皇帝身边,接受众人的跪拜,年近四十却依旧保养得当的贵妃看上去就像是二三十岁的模样,感受着台下众人的恭敬,贵妃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快意——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后,这种受人敬仰、唯我独尊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不够,还不够!若是能永远将权势握在手里,若是能昂首接受天下万万子民的朝拜,那该是何等风光!
台下的众人全都低着头,所以无人注意到在他们俯身跪拜时贵妃眼中一闪而过的狂热和贪婪。
而唯一注意到这一切的崇真皇帝则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见贵妃脸上挂着端庄的微笑,又虚惊一场似的转过头去——方才一定是他看错了,爱妃怎会露出那样可怕的神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