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卿明年春天就要去外任的事裴秀容一早便知,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反倒是他说的那个温泉庄子,不是向来只有天家才有吗?
裴秀容是这样想着,也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原本咱们府中也是没有的,”顾远卿替她将发髻上簪着的玉簪拿下,拿过木梳打理着缠在一起的头发,“当年祖父救驾有功,先帝问他要何封赏,祖父说他到了这个年纪别无所求,只是常年练武身子留下了暗疾,想要个温泉庄子,留着养老。先帝哈哈大笑,便把京郊的庄子赏给了他。”
“祖父一定是个通透之人。”裴秀容和衣在床上躺下,“换做是旁人,怕是要先以退为进推辞几句,看似无欲无求,实则所求甚广。”
顾远卿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发丝,也跟着在一侧躺了下来,“祖父向来是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子白的性子像极了他。”
“此去温泉庄子,同行的都有何人?”察觉到他的停顿,裴秀容眯了眯眼睛。
“我打算叫上明玉、子言和子白,之后他们要随你我一同外任,能待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了。”
尤其是顾明玉,再过几年她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若是一不小心嫁到了顾远卿就任之地,怕是以后回京城的机会就更少了。
裴秀容侧身用手杵着下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照你说的安排吧。”
见她困得直点头,顾远卿揽着她,温声道,“睡吧,过一会儿我叫你。”
困倦不已的裴秀容胡乱应了声,头枕着他的手臂,没一会儿便睡着了。顾远卿俯身看着她的睡颜,与平日里偶尔露出爪子的一面相比,睡着了的裴秀容则乖巧许多,身子蜷成一团,像只去了利爪的猫。
一阵睡意袭来,顾远卿也在不知不觉中合上了双眼。
五天的时间转眼即逝,这天一早,以顾远卿为首,裴秀容、顾子言等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坐上了侯府门前早已备好的马车——直奔温泉庄子而去。
顾明玉本不打算同去,但是顾子言听说此事后,专程去同她商量了一番。虽然不知道二人具体说了什么,可等到顾子言离开,顾明玉便改了主意。
这会儿因为顾明玉不仅不愿意与裴秀容同轿,甚至希望离她离得越远越好,所以无奈之下,管家将顾明玉的马车安排到了队伍最末。好在有顾子言顾子白时不时去寻她说说话,路上倒也没有那么无聊。
马车一在庄子门口停下,顾明玉同顾远卿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顾子白为难的看了一眼裴秀容,咬咬牙追了上去。
顾子言则不紧不慢的落在最后,饶有兴味的欣赏着庄子沿途的风景——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这。
这次几人来此,预计要在这里最多待上一个月,然后赶在入冬前回京。庄子不比侯府,屋里没有地龙,入了冬取暖是个大问题,所以即便这边风景再美,田边金黄的麦穗掀起阵阵波浪,这个时节也不是久待之地。
对于顾明玉毫不掩饰的厌恶,裴秀容并没有感到恼火——若是真叫顾明玉同她亲亲热热在在一块,那才叫人毛骨悚然呢。
一旁的冬雪自从几天前知道要来这边,就高兴地不得了,一早就盼着这一天,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恨不得将庄子逛个遍。
让随从将行李从马车上卸下,一一安置好,裴秀容大手一挥,便任由几个丫鬟闲逛去了。自己则留在屋内补觉,早上起得太早,这一路上她打了无数的哈欠。本想在路上补眠,可这一路实在是太颠簸了。
顾远卿原本打算陪着她一块,谁知顾子白拉着他要学骑马。庄子里虽然也养着马,却是用来农耕的,同人工驯化的不同,顾远卿怕他出事,便跟着去了。
“父亲,”顾子白坐在马上,看着走在一旁的顾远卿,“姐姐说她不安好心,让我小心她,您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她,自然说的是裴秀容。
“子白呢,子白你是如何想的?”
“我呀,”顾子白低着头,小声道,“我觉得她没有姐姐说的那么坏。那日在祖父那,她还对我笑了呢,可惜后来有姐姐在,她就再也没笑过。”
“从明玉的角度,她怕你受到伤害,所以对她颇为防备,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子白,爹爹希望你记下,无论何时,都不要轻易否定一个人。人性是多面的、复杂的,你很难看清一个人,所以不要随便对人付出信任,但也不要因为一时的成见去恨一个人。”
“那爹爹呢,爹爹也是如此吗?”
顾远卿无奈的摇摇头,“爹爹和你不同,她既然是爹爹看重的人,除非爹爹亲眼所见,所以不会置之不理。”
“既然她是爹爹喜欢的人,那子白也试着同她相处好了。”
“小机灵鬼,”顾远卿大力揉了揉他的脑袋,“那是爹爹同她的事,子白不必为了爹爹勉强自己。”
晚膳是大家聚在一起用的,顾明玉推说自己身子不适,让人捎话说不过来了,于是席上便是四人一起用膳。
庄子里的厨子手艺不错,单是闻着食物散发的香气,便让人胃口大动。不过顾子白注意到,裴秀容身边还放着一个比寻常碗大上一圈的海碗,里面的汤色泽清亮,像翡翠一般晶莹剔透。
“姨母,你前面的那个碗里,放着的是何物?”
顾子白对于小孟氏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但是对着裴秀容,那声母亲他实在是叫不出口,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便“姨母”“姨母”的叫着。
裴秀容被叫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顾子白是在同她说话。
她苦笑一声,眉头都皱到一起了,“这是一位老先生开的药膳方子,不过那药膳味道实在是难吃,便让人做成汤了。”
“好喝么?”顾子白对着那个海碗咽了咽口水,他天生对于食物就没有什么抵抗力,那汤看上去卖相不错。
裴秀容轻笑着,“你尝尝便知了,夏竹,你去给二少爷盛一点。”
“子白少爷!”早在顾子白开口时,他身边的奶嬷嬷脸色就不太好,这会儿听说他要喝裴秀容叫人做的汤,当即抬高了音量,“您不是最不爱喝汤了吗!”
顾子白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可是嬷嬷你不是都叫我吃饭前要先喝几口汤吗?”
那嬷嬷被问得语塞,干巴巴的笑了笑,“现在太晚了,您这个时候喝汤,会不消化的。”
顾子白更纳闷了,“汤有什么不消化的?”
一旁的裴秀容放下筷子,幽幽道,“我看是吃我给的汤,才不消化吧。”
“奴才惶恐!”那奶嬷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嘴上一直在求饶,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不安。
“也罢,是我考虑不周。”裴秀容叹了一口气,“这药膳方子是你父亲找人开的,子白若是想喝,只管找你父亲要。我有些不大舒服,你们慢用。”
裴秀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出了门。
“这都什么人呐!”一出了门,冬雪就撇了撇嘴,“好心当作驴肝肺!”
裴秀容闭了闭眼,“你们先回去吧,绿柚,你随我来。”
“是。”
那之后裴秀容再未发一言,带着绿柚径直来到了马厩前,“你可会骑马?”
绿柚点点头,“奴婢的父亲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镖师,奴婢跟他学过。”
“那就好。”
裴秀容叫人开了马厩,牵出两匹性情温顺的马来。
看守马厩的人一个哆嗦,“夫,夫人,这如何使得?不,不如还是禀了老爷再说吧。”
裴秀容眸色发冷,“怎么,难道这马我就动不得?”
“动得,动得的。”
“既如此,我叫你牵马出来,有何不可?”
“夫人,您就饶了小的吧,万一这马发了狂摔了您,奴才万死不能谢罪啊!”
“无碍,我便是真出了事,也绝对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被她淡漠的眼神看的一阵心悸,那小厮连忙闭了嘴,乖乖牵了马出来,同时也没忘记给身边的同伴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去找人来。
裴秀容站在马前,一个翻身上了马。今日她穿的是胡服,原是为了去庄子里四处走走才换上的,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见她动作干脆利落,双腿一夹便驱使着马向前,身后的绿柚也毫不犹豫的上了马,紧追着裴秀容而去。
这庄子里的马虽然是养来做农耕之用,但这庄子从前可是皇家所属,占地甚广,马场自然也是有的。裴秀容骑着马,没一会儿便来到了马场前,这下不等她做什么,那马便自然的进了马场。
她其实不太会骑马,或者说,她曾经会,但是时隔久远,有些动作实在是生疏了,不过此刻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发泄出来实在是有些不爽。这也是为何她叫上绿柚一同过来的缘故。
望着广阔的马场,裴秀容扬了扬马鞭,“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