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顿了顿,想来他也是听到先前裴秀容落水时的动静了。借着微弱的光线,裴秀容眼看着他随手解下了什么,然后向着她这边扔了过来,“姑娘不妨用此物遮一遮,暂且解了这燃眉之急。”
裴秀容下意识的接过来,凭借入手的触感,大约探知那是一件披风,预想应是特意用来春日穿的,所以料子并不厚,对于如今的裴秀容可谓是雪中送炭。
她郑重的将那披风抱在怀中,“公子的大恩,秀容铭记在心。”
“不过随手之举罢了,无须记挂。”那人语气平淡,似乎是像谈论天气一般稀疏平常,“告辞。”
“公子可否告知你的名姓?”裴秀容突然问道,又怕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妥,遂解释道,“我想这般小事公子是不放在心上的,然而于我却是莫大的恩情。若是知晓公子的名姓,日后也好在佛前祈愿,全了今日的恩情。”
“端砚,我的字。”
“秀容记下了,端砚先生好走。”
那人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假山,只是洞内的光线太过昏暗,所以裴秀容并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她将那披风摊开,缓缓罩在了自己身上,男子的披风套在她身上还是太大了些,她又将那披风向上挽了挽,成功将自己裹了起来。
在原地绕了一圈,确保自己的衣衫被遮得严严实实,裴秀容松了一口气,动作利落的出了假山。
她一出来,正好同匆匆赶过来的夏竹、冬雪遇上,两人正四处张望着,发现她露面,立刻围了上来,“姑娘,你可还好?这是哪里来的披风?”
“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匆匆过来,宴席那边可是结束了?”
“还没有,”夏竹十分冷静,“各府的夫人还在席上,不曾离去。”
“眼下我这副样子,怕是无法再回去了。咱们去门房那边留个信,然后便先行回府吧。”
“是。”
主仆二人商议完毕,便径直向着大门走去,而在她们身后,一直猫在另一边偷听的田婆子望着裴秀容的背影,恶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又悄悄回了宴客厅里。
“太太,”田婆子在王氏身边耳语道,“那小贱人也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件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过,那披风瞧着像是哪个野男人的,您看这?”
若是这一点落到实处,那裴秀容就是无媒苟合、私相授受,以裴正肃的脾气,动用家法都是轻的!想到裴秀容对自己的威胁,田婆子暗自咬咬牙,“小妮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按理说王氏应该很得意——只是今日再次见到昔日旧交,彼此的境遇却大不相同,这让素来心高气傲的王氏实在是难以忍受。
想想自己费尽心思才得以来此赴宴,这一切于那人却是唾手可得,王氏便觉得嫉妒得都要发疯了,偏偏田婆子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她抬起头,眼神狠厉的瞪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让田婆子住了嘴,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梁氏身边的老嬷嬷正好瞧见这一幕,被王氏的狠辣还有先前田婆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毒惊得半天才晃过神来,继而微微摇头,“原想着这人是个好的,却不想竟是个美人蛇。”
而另外一边,打算坐着家中的马车先行回府的裴秀容却受到了阻碍。
夏竹上前说明了来意后,却得到了车夫的断然拒绝,“大姑娘,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太太还在里面呢,咱们却先走了,这算个怎么回事?要不,你先在马车里等等。”
“这怎么行!”冬雪情绪有些激动,“姑娘淋了水,若是受了风寒你担得起吗?”
“那我不管,总之这车,不能走!”那车夫原是王氏安排进来的,一向以王氏马首是瞻,见冬雪如此反驳他,自觉下了面子,索性闭上了眼,无论冬雪怎么说,就是不肯走。
几人争执之际,没发现对面一侧的马路上,静静停靠着一辆天青色帷帘的马车,窗子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个男子正相对而坐,身穿朱红色镶边袍子的男子笑的格外狡猾,“端砚兄,我怎么瞧着对街那位姑娘身上的披风那么眼熟呢?”
被好友这般打趣,对面那身着一袭石青色锦袍的男子毫无所动,只认真翻看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提笔在上面做些批注。
“嘿,我同你说话呢!我这么个大活人就被你生生晾在这儿了?”那朱红色锦袍有心不依不饶。
他口中的端砚兄闻言,终于合上手里的书籍,道了一声,“聒噪。”
“顾远卿!”若不是还在马车里,那男子就直接跳起来了,“从来没人敢在我苏文信面前这么说话。”
“哦?那倒是我的荣幸了。”
“你!好你个顾远卿,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对面的人若是再这么耗下去,待会儿宴席一散,丢脸的可不是我!”
顾远卿,也就是方才在假山中同裴秀容相遇之人,终于抬起头,难得正眼瞧了对面的好友一眼,“闲事莫管。”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窗外看了一眼,“莫要再胡言乱语,不然玷污了人家的清誉,你就等着家法处置吧。”
苏文信出身武将世家,爹娘还有几个哥哥常年守在边关,作为家中的幼子,自小被祖母宠得无法无天。然而到了十三岁那年,爹娘齐齐回了京,看他这般吊儿郎当极为不顺眼的父亲,索性把行伍里的那套也搬进了府中。不听话?好,且等着二十军棍伺候吧!
无拘无束惯了,谁知人生在十三岁那年天翻地覆,想想家中横眉竖眼的老父亲,苏文信下意识揉了揉尚且完好的臀部,难得如顾远卿所愿的闭上了嘴巴。
而就在二人谈话之际,裴秀容那边也很快做出了决定,“夏竹,冬雪,此处离折颜阁不远,我们先去那里,应能寻到马车。”
“是。”两人齐齐应了一声。
好在那位好心人送给她的披风是暗青色的,即便穿在女子身上也无什么不妥,若不是有心之人,旁人怕是瞧不出什么不对来。迎着往来的行人,裴秀容下意识抓紧身上的披风,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安心些。
眼看着主仆三人缓缓消失在道路尽头,那辆一直静静伫立的马车,也随着几人的离开而发动,不过却是奔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马车一路疾行,直至拐了个弯,淹没在人群中。
主仆三人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折颜阁门前。夏竹上前同赶来的小厮亮了亮手里的玉牌,没过多久,许久未见的秦叔便大步走了出来。
“给大姑娘请安。”甫一见面,秦叔便对着裴秀容跪了下去。
“秦叔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裴秀容连忙扶他起来。只是这秦叔走南闯北,身上也有个把子力气,裴秀容愣是没能撼动他半分。
结结实实受了他的拜礼,裴秀容一脸无可奈何,“秦叔这是让秀容折寿啊!”
秦叔摆摆手,“姑娘家浑说什么!您怎么突然这个时候过来了?”
“还不都是太太搞的鬼!”冬雪闷闷不平,“今日田婆子把姑娘推进了水里,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呸!黑心肝的老货!”
“什么!简直无法无天!”秦叔气的狠狠拍了拍桌子,“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自然,”比起其他人的义愤填膺,裴秀容相对冷静许多,“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咱们还得长话短说。劳秦叔替我寻件干净的衣裳过来,这披风是一位好心的公子赠予我的,总不能继续穿着人家的衣服招摇。还有,再帮我叫一架马车来。”
“这个好说!”秦叔大手一挥,“姑娘若不嫌弃,待会儿坐我的马车回去便是。至于那衣裳,半月前刚得了一批云锦,这段时间一直让绣娘赶工,本想着明日一早给您送去,没想到倒是在这碰上了。夏竹,你带着姑娘去二楼右拐的第一个包间换下衣裳。冬雪,你给秦叔好好说说今日的事。”
“好嘞!”冬雪一副摩肩接踵的样子,恨不得立时出了这口恶气。见冬雪这般积极,裴秀容温和一笑,继而同夏竹上了楼。
待她换好衣裳出来,秦叔连同冬雪一起已经想出了诸多对付田婆子的方法,就是连素日里面不改色的夏竹,如今也冷着一张脸。看着大家如此关心她,裴秀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下了楼,裴秀容道,“田婆子纵然狠毒,可若不是有王氏的示意,她是万不敢自作主张的。与其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倒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这······以老爷对王氏的看重,先前利子钱的事都未能扳倒她,还有什么法子能对付她?”
“那就绕过父亲,总有王氏鞭长莫及之处。”裴秀容信步闲庭道,“我记得,母亲先前陪嫁过来的几个庄子,如今成了裴府所有?”
秦叔点点头,“小姐不忍那姓裴的吃苦,便将自己的嫁妆充作公用。”他口中的“小姐”,正是裴秀容的生母秦氏。
“既如此,那便将母亲的嫁妆一一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