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来?姑娘打算如何?”
“如今府里住的宅子,当初还是母亲出钱差人买下的。便是府里的下人,也俱是由母亲使了牙行的人选进来的。可是你瞧,当初受了母亲恩惠的那群人,只知道现在当家做主的是王氏,哪里还记得母亲?”
“便是父亲,”裴秀容叹了一声,“也不过是只闻新人笑罢了。”
“既然如此,”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音清冷的却像是三九的寒风,“欠了我的,那就悉数还回来吧。”
“可是姑娘,若是如此,您在裴府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秦叔有些犹豫,“若真想将嫁妆拿回来,等您出嫁了也是一样的。”
“不,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裴秀容十分果决,“秦叔,如今裴家的各个庄子里可有你的人?”
“那是自然。”秦叔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当初小姐仁慈,我那帮弟兄都在各个庄子里做事。托姑娘您的福,这几年陆陆续续都成了家。”
“这么说来,他们对于庄子的事,应是十分清楚了?”
秦叔再次肯定的点点头。
“好,三个月,我希望在三个月内,母亲的这些陪嫁庄子,都重新换上秦家的名号,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姑娘放心,此事必定如您所愿。”
“秦叔办事,秀容最是放心不过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上,秦叔若是有事,只管差人知会一声。”
“姑娘慢走。”
主仆三人坐上秦叔准备的马车,一路通行无阻的回了裴府。
裴秀容前脚刚迈进大门,便有小厮跑了过来,“大姑娘,老爷让您去馨兰院。”
“哦?老爷是何时吩咐下来的?”
“这个,”小厮抓了抓头发,“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了。”
“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夏竹和冬雪紧张地看了对方一眼,“姑娘,不会是太太恶人先告状吧?”
裴秀容摇摇头,“这会儿王氏人还未回呢,哪里腾得出手来?应是有别的事,莫要惊慌。”
“是。”
好不容易回了府上,连口气都未来得及歇歇,又要马不停蹄的赶去书房,裴秀容眉头微微皱起,想到一直以来王氏的胡作非为还有父亲的视若无睹,即便是自认耐性不错的她,此刻也难免生出几丝烦躁来。
及至来到了书房门口,一直候在门外的李伯上前对裴秀容拜了拜,“给大姑娘请安,大姑娘,老爷就在里面等您呢。”
裴秀容第一次受了李伯的全礼,并没有如李伯想的那般推门进去,反而问了他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我一直感到好奇,以李伯的手段,为何要在裴府虚度余生?”
李伯顿了顿,没有直视裴秀容,而是避重就轻道,“老爷对我有救命之恩。”
“那母亲呢?”裴秀容突然反问道,“当初父亲救了你,却并没有重用你,反而是母亲给了你管家权,我说的没错吧?”
她说的母亲,并不是王氏,而是她的生母秦氏。
李伯依旧温和的答道,“大姑娘说的是,老奴能有今日,还要多亏老爷和先太太的恩情。”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裴秀容步步紧逼,“既如此,母亲去了以后你该以父亲马首是瞻才是。父亲一向忽视我,可你每次见了我都以礼相待,这总不会是父亲吩咐的吧。”
“这是奴才的本分。”李伯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
然而裴秀容并不在意,反倒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今日去赴宴,田婆子害我落入水中,差点丢了大丑。你说,以她的脾气,若是无人示意,怎会作出如此以下犯上之事?”
“什······么?”李伯蓦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那您,可还安好?”
“你看,连你尚且知道关切一句,可是你猜待会儿我迈进这门内,这府里的老爷会说什么?啊,我想想,他记挂着太太,看重于裴清,最疼的是裴廉,便是对裴珍儿也爱屋及乌,独独······落下了我。”裴秀容自嘲的笑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您猜,我会是那任人宰割的兔子吗?”
“李伯,”裴秀容眉眼低垂,望过去只看见她那光洁的额头,“您方才说,感念于我母亲当年的恩情,那若是有一日,我以母亲的名义挟恩相报,您要如何?”
“老奴······”李伯颇为迟疑,难得见他的情绪有这样大的起伏,然而裴秀容并不是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问出这句话后,裴秀容向前一步,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怎么磨蹭这么久?”一进门,没等裴秀容请安,裴正肃便开口指责道,“你就是这样没有规矩的吗?”
“规矩?”裴秀容反问了一声,“自母亲去世后,我连女学都不曾去过,您问我规矩?”
她没有继续进学,无非是王氏在拿那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门邪说从中阻碍,而裴正肃也没有反对罢了。
“你是在指责我这个做父亲的吗?”裴正肃越是心虚,便越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女儿不敢。”
“哼!你母亲说得对,你是该好好学学《女诫》、《女训》了,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没有教养!”
“父亲非要同我这样相互指责吗?”裴秀容冷了脸色,“父亲是怎么和如今的太太走到一起的,难道还要女儿提醒你?您别忘了,您同她在一起时,女儿可还在孝中呢。母亲?她配吗!”
“放肆!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吗?”
“那您要如何?既然前十几年您不曾教导过我,那以后的几十年也请您莫要插手我的事了。父亲若是无事,女儿先行告退了。”
“孽障!你竟如此忤逆老夫!”裴正肃气的直捂住心口。
“我再问一句, 父亲今日唤女儿来此,所为何事?”裴秀容平静而疏离的问着。
时至今日,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还对父亲抱有期待的孩子了。即便曾经有过,也早在裴正肃日复一日的漠视和冷待中消磨殆尽。直到此刻,在她心里裴正肃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血亲,实则还不如大街上随便一个陌生人。
见裴秀容油盐不进,裴正肃唱了一会儿独角戏,也觉得无甚意思,便道,“我记得你母亲去世前留给你一大笔银子,你把它给我,我有急用。”
“没有,”裴秀容回答的十分干脆。
“怎会没有?”裴正肃气的吹胡子瞪眼,“那银子是你母亲从家里带过来的,这些年府里供你吃穿,你又没有什么花销,你老实交代,银子到底在哪里?”
“原来父亲也知那是母亲的嫁妆。”裴秀容嘴角微扯,眼神轻蔑,“我还以为,父亲不是那等觊觎女儿财物之人呢。”
“我不是说了我有急用吗!”裴正肃气得红了眼睛,但若是仔细看去,眼里还闪过一丝心虚和贪婪,“事成之后,我会悉数还你的。”
若不是将他的为人都看透了,裴秀容还真以为他是什么视荣华为云烟之人呢,在心里暗自鄙夷了一番,裴秀容依旧面不改色,“您再问几遍都是一样的,没有。”
“您先别急着反驳,”裴秀容气定神闲道,“自裴府搬到京城,每年的开支便越甚,您的那点月银——”裴秀容故意拉长了音调,满意的见裴正肃躲闪着眼神,她接着道,“从来都是由您自行支配。家里的那点进项,也都是靠着母亲的嫁妆撑着。后来母亲去世,庄子的租子便成了一年一收。那年您为了官职上下打点,花了一大笔银子,您该不会以为这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裴正肃脸红脖子粗的,“那总还有些剩余吧。”
“呵,”裴秀容嗤笑一声,“看来您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那好,你当初迎娶王氏进门,聘礼从何而来?您不会真以为,王氏是单纯奔着您这个人才嫁过来的吧。花着原配的嫁妆,迎娶继室进府,您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哦,我忘了,如今这宅子都是母亲出钱买下的,您做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安理得久了,想必你都习惯了吧。”
听着裴秀容话里话外嘲笑他是个吃软饭的,裴正肃勃然大怒,拿起一个砚台便砸了过去。
没想到他会如此恼羞成怒,裴秀容下意识侧了侧头,虽然不至于头上受了伤,可那砚台也直直的砸在她的肩上,墨汁撒的到处都是。尖锐的疼痛让她一下子白了脸色,她捂着受伤的肩膀,看着裴正肃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行尸走肉,“真应该让人都瞧瞧你这副样子,什么为人方正,什么端厚谦卑,不过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罢了。你发迹之前如何落魄,若不是母亲处处替你打算,你何来今日的风光!母亲的一番情谊,真是白白喂了狗!”
“放肆!放肆!你这个逆子,逆子!你给我滚,滚!”
裴秀容定定看了他一眼,“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