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醉半醒之人勾肩搭背进了酒馆,要了一处包间,便是推杯换盏的喝了个痛快。
从交谈中,高明得知此人名唤钱碌,整整考了十年的科举,却次次名落孙山。家中妻子不堪忍受,早在三年前便改了嫁,他自觉对不起老父老母,便背水一搏,变卖了家产来了京城,想要自荐谋个幕僚当当。
可世家贵族并不缺谋士,小门小户又供养不起,况且他寒窗苦读多年,如今也不过是个秀才,眼看着盘缠一点点花光,又没有银两付租金,他被连人带行李赶了出来,在京城待了两年多却一无所获,他明日便要离京,打算回老家办个私塾,至少还能填饱肚子。
高明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便对那些出口成章的士人十分敬重,如今见钱碌学高八斗、博古通今,不禁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又见他对京中的形势分析的十分透彻,更是见猎心喜。
他一直苦于无人指点,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摸索,磕磕绊绊吃了不少苦头,如今难道是上苍垂怜,见他如此坎坷,特意送来指路之人?
高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又生怕第二天一早这人便离了京城,当即将怀中的全部银两掏了出来,“我与钱兄一见如故,实不相瞒,我乃高家长子,我父亲实为相国高离,如今高家浮沉,前路未明,不知钱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钱碌叹了一声,“高兄于我有知遇之恩,可我不过一介白身,方才不过是当着高兄的面儿胡言乱语罢了,做不得数!相国大人胸有沟壑,高家必定能转危为安,以高兄的心性,只要诚以待人,定能谋得比钱某更合适的幕僚,何须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不值!”
高明却直摇头,“那些人不过是冲着高家的势而来,所求也不过是荣华富贵,我只愿护得一家安稳,却不敢对其付诸信任。与其寻个表面光彩的人互相防备,倒不如请钱兄来助我。钱兄,我所说皆是真情实感,不知钱兄意下如何?”
“好吧,”钱碌捋了捋胡须,终于做出了让步,“高兄如此以诚相待,我定不负高兄所托!只是我终究见识有限,方才所说也不过自己摸索得来,高兄还需多加聆听各方意见。”
“那是自然。”
话说到这个地步,高明的酒早已醒了大半,两人从酒馆里出来,高明带着他直接寻了一处客栈,“如今天色已晚,咱们不如在此处住下,醒醒酒,待到明日一早我带你去面见父亲。”
钱碌却摇摇头拒绝道,“钱某不过是为高兄做事,连个谋士都算不上,还是莫要去相国大人面前讨嫌了。今日得遇高兄,实在是我的一大幸事,我已决心在京城安家,明日我便去街上寻个差事,待到安顿下来再行通知高兄。”
高明方才也是外强中干,邀请钱碌去见高离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私心其实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的白身还不如,更怕被府中的其他人嘲笑,只不过想在钱碌面前撑一撑场面罢了。
“还是钱兄考虑周到,这样吧,明日正巧是我休沐,咱们在此歇息一晚,明日我帮钱兄寻一处院子住下!”
钱碌既然向他投诚,高明也该多少有些表示,如此才算是有来有往,钱碌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
三皇子按照皇后的吩咐,将长宁交给禁卫军看守以后便不再理会,原本他在户部任职,这会儿也连连向崇真帝上了折子请辞,长宁公主的事到底没能瞒住,消息一传出来登时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众人皆知长宁公主骄横跋扈,却不知她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这次是同她长得像,下次呢?难道就因为看不顺眼就可以随意折辱?
没错,此事之所以能震动京城,不是众人为了裴秀容或者顾家伸张正义,不过是担心唇亡齿寒,毕竟,还从未听说过公主闯进臣子府中欲杀人之事,实在未免叫人胆寒。
此事既已闹得沸沸扬扬,三皇子又几次表明了自请去守皇陵的决心,倒是没有人再为难他,崇真帝到底还是同意了他请辞的折子,三皇子便就此赋闲在家,每月领着皇子的俸禄,闭门不出。
而过了五日后,迟迟不曾下旨的崇真帝也终于有了决断——将长宁公主降为长宁郡主,就此关在原本建好的公主府里,着侍卫把守,不许其出入。
这就是变相的圈禁了。
当然了,既然降为了郡主,原本的公主府也成了郡主府,虽然占地和府院设计违例了些,可谁让这位是嫡出的长公主呢,亲爹还在皇位上坐着,谁也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至于下一任皇帝会如何处置她,那就不是现在需要关心的了。
长宁郡主一被关了起来,原本让崇真帝不胜其扰的奏折也停了。三皇子闭门不出,皇后一直称病,如今朝中唯五皇子一家独大,看起来,这储君之争,终究还是贵妃一派取得了胜利。
其实就连贵妃自己也没想到长宁郡主这“神来之笔”,原本三皇子赈灾回京,赢面很大,且其在崇真帝面前有隐隐得宠的架势,贵妃先前还发愁的很,却没想到……
“我的儿,咱们母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贵妃眉飞色舞,十分得意,“好一个长宁郡主,多亏了她,咱们不费吹灰之力,这储君之位就是你的了!不行不行,我得抓紧时间给你选个正妃,你可有心怡的人选?”
“孩儿看中了尹家的嫡女尹红袖,母亲可否将尹家的主母召进宫来,探一探口风?”
“尹家,我记得好像是个武将出身吧,那样的家里能养出什么闺秀来?京城的贵女这么多,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不知有多少人家盼着与咱们联姻,我的儿为何偏偏看中了她?”
五皇子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父皇老了,从前有皇后和三哥在前面挡着,他便对儿子百般看重,如今三哥倒了,儿子便成了那眼中钉了,当务之急该是要韬光养晦,儿子的婚事决不能太过惹眼。
况且尹家虽然式微,但尹红袖的祖父在禁卫军中颇有威望,若是能借此将禁卫军收为己用,日后这京城如何,还不是儿子说了算!”
想起崇真帝的反复不定,贵妃的心里也是直打鼓,不禁埋怨起来,“都怪长宁,她要是再晚些闹出事端来,我儿的婚事就能定下来了。”
“呵,”五皇子轻笑一声,“长宁虽然蠢笨如猪,在父皇面前却一向装得乖巧,她好歹也装了十几年,这样的人怎会如此不加收敛,母后就没有想过吗?”
贵妃神色凝重,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你是说,这里面可能另有蹊跷?”
“不是可能,是一定。实话同您说吧,长宁在将军府里每日必定要服的燕窝里,儿子使人多加了一味药,这药无毒,然而长期服用会让人冲动易怒。
还有那顾侍郎的消息,也是儿子着人散播出去的,长宁向来争强好胜,如果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她比儿子想的还要蠢笨,居然生生在人前留下了把柄,真是叫人想饶了她都不可能啊。”
“我儿果然机智,有长宁犯了众怒在先,皇后和老三就是想开口求情,也得掂量掂量陛下同不同意。”
“是啊,父皇便是再想护着她,御史那边弹劾长宁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父皇总要顾及些。”
“很好,那母亲明日便同你父皇讲,那尹氏红袖,是你正妃的最佳人选,等你成了亲,出宫建府,就可以亲自挑选侍卫了,到时我儿又填一助力!”
大盛朝成亲的皇子不仅可以入朝为官,还可以出宫建府,然后自行挑选上百名侍卫,这百人只听令于皇子,有他们在,行事要便利许多。
只是贵妃母子想的美,却忘了如今五皇子就是吊在绳上的一块肉,不知道被多少人眼馋,他们既然可以算计旁人,自然也少不了被人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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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后面前小心翼翼的伺候了一年多,顾明玉终于由“玄姑的弟子”变成了太后最亲近的侍女。
是的,就是顾明玉,上次裴秀容的“惊鸿一瞥”的确没有看错人,从无业寺逃出来以后,她就在那人的安排下先是学习宫中的礼仪一月,又被人教授一些道家的法门,然后成功的进了宫,跟在太后身边。
她生得明眸皓齿、丰姿妍丽,最懂世家的规矩,行事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闲雅超逸,又有人在背后不时指点,每每行事总能讨得太后欢心,很快便成了太后面前一顶一的红人。
这一日太后在顾明玉的服侍下服用过玄姑亲自配出的养身丹,原本皱成一团的脸微微舒展开,越发瘦削的身子蓦地焕发神采,“还是你贴心,哀家甚是欢喜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顾明玉一直隐藏身份在太后身边,太后只知她名叫“明玉”,同她的各位师姐一样自小被玄姑养大,想来也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儿。
“太后娘娘待明玉已经很好了,明玉别无所求,只盼着能长长久久侍候在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