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难掩失望与痛心,“父皇,长宁此举实在诛心,儿子恳请您严惩不贷!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长宁险些谋害的,是一条人命!”
崇真帝无力的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父皇,”三皇子郑重的对着他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纵容长宁至厮,儿子愿自请去皇陵守园,望父皇恩准。”
他说的真情实意,倒教崇真帝为自己先前的小人之心而隐隐生出几分歉疚,“长宁自己铸下大错,与你何干?你刚回京,朕准你十日休沐,回家好好歇着,莫要想太多,去吧。”
“那儿子先告退了,母后她……还不知晓此事,儿子怕她承受不住。”
“长痛不如短痛,你母后不是那般脆弱之人,你待会委婉些,适当将此事说与你母后。”
“儿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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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旬嬷嬷提醒正在抄写佛经的皇后道,“三殿下来了。”
“请他进来。”
“儿子,给母后请安。”三皇子的脚步有些沉重。
皇后拉着他落了座,“吾儿瘦了,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情绪如此低落?可是你父皇又训斥了你?”
“母后,”三皇子扶着她的手臂,“儿子接下来要说的事,您最好做好准备。长宁她,犯下了大错,已经被儿子叫人关了起来。”
皇后虽然疼爱自己的儿女,却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何况长宁的性子,天底下除了皇帝以外恐怕没人能叫她看在眼里,她闯出祸事来,皇后并不意外。
“你说吧,母后受得住。”
“母后,长宁她……今日闯进了顾府……”
“她去那里做什么!”皇后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她不是一直由将军府的人看着吗?”
“老将军见她近来表现不错,便准了她休息半日,谁料就是这半日,偏生出了岔子。”
“你继续说。”
“长宁她……她……”
“做甚如此吞吞吐吐?母后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了,你一一道来,不必顾虑母后。”
“长宁她,闯进了顾府,差点害死了裴氏。”
“你,你说什么?”皇后突然捂住心口,“裴氏她,她如何了?”
“长宁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下人不敢上前,好在端砚兄及时赶回,从长宁手中救下了裴氏。医师看过了,裴氏并无性命之忧,不过恐有失声的可能,具体情况还要等到裴氏苏醒。”
“安儿,我的安儿,是娘对不住你,都是娘不好……”皇后痛苦的捂着嘴巴,“皇儿,带我去找安儿,带我去找安儿!”
“母后,母后!你怎么了?什么安儿,旬嬷嬷,快叫太医,叫太医!”
“殿下,”旬嬷嬷早已红了眼睛,“娘娘没有发疯,她口中的安儿,正是您的亲妹妹,长宁公主的亲姐姐!”
“旬嬷嬷,你在说什么?”三皇子一脸惊疑,“母后只有我,长宁,还有小八三个孩子,哪里来的女儿?”
皇后这会儿已然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旬嬷嬷……你……你把当年的事……说给皇儿吧。”
“殿下,那时您还小,不知道当年娘娘的处境有多么岌岌可危。
当年娘娘差点被陛下打入冷宫,多亏当时娘娘有了身孕,才逃过一劫。只是也被贵妃视为眼中钉,屡屡在陛下面前寻娘娘的错处。
又及边关战乱,您的外祖父被点为主帅出征,却多次失利,贵妃一派借机污蔑您的外祖为反贼。
偏生又在这时,您的舅舅被人寻了错处关进了大牢,十日后就要处斩,那时娘娘已经七个月的身孕,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发动了,挣扎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一对双胞胎,皆是女儿。
女儿家不值钱,尤其是在皇家,又有贵妃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娘娘实在没有办法,想着龙凤胎乃是祥瑞之兆,或许可以谋得一线生机,便将您的大妹妹长安公主悄悄送出了宫,换了一家农户的新生子来,谎称是生下了龙凤胎。
陛下听到消息后果然大喜,五日后边关传来捷报,陛下龙颜大悦,更加相信龙凤胎是上天庇佑,不仅连发圣旨,还大赦天下,您的舅舅也被放了出来。”
当年于皇后而言实在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父亲前路未卜,大哥又受了牢狱之灾,本以为陪伴一生的良人却在这时露出他的真面目……
“难怪,”三皇子怔怔道,“难怪您从不亲近小八,还有长宁,您总是百般护着她,儿子还以为因她是个女儿身,现在想着,您是把对长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了。”
皇后泪如雨下,“母后当年一念之差,致使我的安儿要受那生离之苦,可母后实在没有法子,若不是谎称生下了龙凤胎,你外祖父,你舅舅,还有咱们娘俩,哪里能有今日的光景?这几年母后不过是苟延残喘,凭着那么一口气撑到现在。吾儿,娘对不起你们!”
“母后莫要自责,若不是豺狼虎豹相逼,您何至于出此下策?”终于得知真相的三皇子只痛恨那些欺害他们母子的恶人,“裴氏……妹妹她……如今一切都好,您该高兴才是,只有您振作起来,才能好好护着她,不让她再受人欺负。”
“吾儿说的是,”皇后擦了擦眼泪,“为母则强,若要护着你们,母后得先立起来才是。”
“母后,那长宁那边……”
“这次你就莫要管了,一切交给你父皇处置。”皇后拍拍他的肩,“这三月你不在京城,贵妃被解了禁以后又复了宠,何况你父皇向来喜欢平衡之道,咱们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是。”三皇子应了一声,见皇后依然面露悲痛,提议道,“母后可是惦记着长安?儿子倒是有个提议,此事本就是长宁不对,待到长安身子养好,母后大可以将她召进宫,对外只说您同她有缘,打算将她收为义女,您看如何?”
皇后苦笑一声,“这会儿顾家必定视你我为仇人,左右母后知道长安还好好的活着,就知足了。”
“倒是高家那边,”皇后一脸严肃,“是时候添一把火了。”
这三月来,虽然贵妃“复宠”,崇真帝待贵妃母子也是一如往昔,然而高家的门庭却是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冷清。
高离虽然身子痊愈,到底上了年纪,经此一遭后身体大不如前,精力也越发不济,在一连办错了两桩差事后索性被崇真帝将权利架空了——他只不过在朝中挂着相国的名头,其实早已远离朝政的核心。
原先来来往往、门槛都被上门的宾客踩烂的高家,似乎一下子从顶峰掉了下来,再不是从前那个好好在上的世家,这会儿不过是靠着贵妃的面子得过且过。
高家长子高明近来愈发不得志,自从高离一倒,他越发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人走茶凉。他于读书上面没有什么天赋,当初是高离想办法给他安了个差事,这么多年受高家庇佑,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可眼下高离为崇真帝所不喜,原先笑脸相迎的同僚见了他总是阴阳怪气的,办的中规中矩的差事也多次被上司挑刺。
高明这个人,没有什么大的本事。
先是作为高家的嫡长子被寄予厚望,怎奈他是块愚木,愣是不开窍,但胜在听话,高离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加上亲妹妹进宫当了贵妃,这十几年他高家继承人的位子坐的稳稳的。
或许是对上有高离护着,对下依仗贵妃妹妹的名号,高明这十几年竟无甚长进!
自从高离这一病,高家其他各房便蠢蠢欲动,虽然明面上还是一派和谐,可私底下小动作却是不断。
高明只是木讷了些,又不是个傻子,这三月来他从人人追捧到人人排挤,心态早已失衡,只觉得内忧外患,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又没有排除万难的勇气和胆量,仕途的失意和家族的动乱让他颇有些一蹶不振之态,竟开始日日借酒消愁。
这一晚,高离又是喝的酩酊大醉,跌跌撞撞走在大街上,眼看着万家灯火,心中越发的凄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突然从不远处的巷口走出一位摇摇晃晃、一身褴褛的中年男子,“吾辈胸怀天下,无奈不过一介失意之人,实在可悲、可叹!”
那男子说着说着,竟呜咽着哭了起来,高明本就心中悲戚,听着他的话也不由得生出一番感慨,“兄台!”他哀哀的叫了一声,“同是天下沦落人,可否与高某一叙?”
那男子转头看向他,十分礼貌的拜了一拜,“钱某一介布衣,端看兄台的衣着,想必出身大家,怎也如此愁怨?若是兄台不嫌弃钱某这满身落魄,钱某愿与兄台促膝长谈。”
高明一早便心思郁结,可是却无法从妻儿处得到理解,甚至每每见他醉酒归家,怒火冲天的妻子直接将他赶出了屋子。在家里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在外处处受人轻视,高明只觉得这偌大的皇城,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如今难得见到知己,自然不肯就此放手。
“兄台何须妄自菲薄,我知有一处雅静之地,咱们兄弟二人,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