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柚嘴角噙笑,“姑娘平日里出门带着的都是夏竹姐姐和冬雪妹妹,旁人对咱们两个印象不深。这府上的下人也不总是忙着的,我们便装作别的院子的丫鬟闲聊了几句,后来遇上个做针线的老嬷嬷,给她塞了一钱银子,她便挑拣着说了些。”
一把年纪还要忙着做针线,想来也不是个多如意的,这样的人怕是手头不太充裕。说一些府上人尽皆知、只是后来人不大清楚的消息,既不犯法,也没有什么避讳,那老嬷嬷收了钱,待她们也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
“原来是这样。”冬雪用手撑着下巴,“我也好想听那位嬷嬷讲故事啊。”
红云和绿柚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你可是姑娘身边的熟脸,若是带你去了,怕是就不敢随意开口了。”
“啊,那好吧。”冬雪一脸失落。
红云和绿柚连忙安慰她道,“等我们去听了,回来讲给你们也是一样的。先前同那位嬷嬷说好了,以后隔三差五去她那里坐坐。”
冬雪听了,复又笑出声来,“这可真是太好了!”
主仆几人在屋里头说着话,外面旬妈妈那边也有人在吹耳边风,“妈妈,这大少奶奶可真是小门小户来的,你瞧瞧她那副做派,防咱们跟防什么似的。”
这人指的自然是夏竹几个大丫鬟平日里在主屋守着,闲杂人等若是没有得了吩咐,轻易是进不去的。
以旬妈妈为首的一众人很早便在顾远卿身边侍候着,顾远卿待旬妈妈也颇为敬重,然而裴秀容进了府,信芳居怕是要重新洗牌了。
其实裴秀容这样做本就无可厚非——同这些人相处了许久的人又不是她,她怎会轻易就对他们付出信任?然而这些被侯府的优渥生活养刁了的的奴才,早就被权势和富贵迷了眼,只一味儿的盯着裴秀容的出身吹毛求疵,哪里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妈妈,”见旬妈妈一言不发,另一个丫鬟也跟着劝道,“大少爷被这女人迷了心,您可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这女人就是个祸害!谁家清白姑娘会未出阁就同男子勾勾搭搭的?您······”
“住口!”旬妈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大少爷也是你能编排的?”
那丫鬟吓得缩了缩脖子,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竟是连顾远卿也骂进去了。
旬妈妈虽然心中对裴秀容观感不佳,可裴秀容到底是顾远卿自己相看的人,容不得她一个做奴才的置喙什么,她冷眼瞧了一圈跟前的这些丫鬟,厉声训道,“这几日皮子都给我紧着点,让我知道谁犯了错,丢了咱们信芳居的脸,我饶不了她!”
话虽如此,分明是没将裴秀容这个女主人放在眼里。有那机灵的丫鬟,听出了旬妈妈的言外之意,当即心思翻转,很快便有了主意。
这天顾远卿直忙到信芳居快落了锁才回来,主屋里热水一早便备上了,见他掀了帘子走进来,裴秀容起身替他脱去了外衣。
“累了一天了,快去里头洗洗,舒活舒活筋骨,灶上给你热了面,一会儿趁热吃上一碗。”
顾远卿很久没有理会过这种事事有人替自己想着的感觉了,从前小孟氏在时或许有过,不过那一点温情也随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而很快消散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感受着胸口涌动的阵阵暖流,握了握裴秀容的手,快步进了浴室。
等他沐浴完,桌子上已经放了一碗热汤面,还有几碟小菜,裴秀容正坐在榻上做着女红。
顾远卿没有立刻坐下吃饭,而是先在裴秀容身边坐了下来,“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绣?叫人多点上几根蜡烛也好,这么熬着眼睛会熬坏的。”
裴秀容拿起剪刀将最后一根线头剪掉,随手将半成品放到了一边,“闲着无事,多少是点营生。”
顾远卿拉起她的手,眉宇间多了几分愧疚,“本来部里允了我的休沐,谁知先前的一笔账目出了差错,事关紧要,却是忽略了你。”
裴秀容笑着回握他的手,“哪至于这般娇气?从前在裴府,也是一日一日这样过来的。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若是事事计较,那可真是累坏了。”
顾远卿眼神明亮,“是我想左了。”
“好了,再不吃面都要凉了。”
“阿容与我一道?”
裴秀容任由顾远卿拉着她在桌边坐了下来,顾远卿大口大口的吃着面,忙了一天,他确实也饿了。裴秀容则用手托着脸颊,目光专注的看着他,直盯得顾远卿无奈的放下筷子,“我脸上可是沾了东西?”
不明白他为何有此问,裴秀容摇了摇头,眼神无辜。
顾远卿叹了一声,“阿容这般看我,难不成是秀色可餐?”
裴秀容耳尖泛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哪有这样自夸的?我不看你便是了。”
顾远卿得逞一笑,低下头去继续吃面,见他移开了视线,裴秀容低着头,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烫。
将一碗面一滴不剩的吃个干净,不仅不饿甚至还有点撑的顾远卿索性拉着裴秀容去院子里散起了步,这会儿月亮正高挂在天上,夜里吹着凉风,裴秀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见她发抖,顾远卿揽着她在怀里,“我之前去探望过荣大夫,他说你身子原本康健,只是那年亲人去世悲痛过度,这才落下了病根。阿容,我愿与你长长久久,为了我,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若是有一日,你厌了我呢?”裴秀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当年我母亲未出阁时,也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儿,不然也不致引得父亲非她不娶。
听祖母说,父亲曾为了母亲同祖父大吵一架,祖父甚至还动了家法,依然没能改变父亲的心意。那时谁人听了不感叹父亲的执着?
只可惜这所谓的一腔深情,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每日都要在窗前静坐,她说她是在想一些事情,可我知道,她是盼着父亲过来。一年又一年,父亲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每次他过来,母亲接连几日都挂着笑。”
顿了顿,裴秀容又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将来有一日我会同其他人分享我的夫君,哪怕是他的孩子,你明白么?”
顾远卿揉了揉她的头发,原本用一根簪子挽起的头发因他的动作瞬间凌乱起来,裴秀容瞥了他一眼,伸手打掉了他讨好似的再度伸过来的手。
“我一向的信条,便是有一说一。阿容,我可能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更不会许下什么山盟海誓,但我向你保证,上一辈的悲剧绝不会在你我身上重演。”
“我信你。”裴秀容用手指戳了戳他腰间的软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好冷,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说着,裴秀容转身便走,丝毫不去理会原本两人之间情意融融的氛围因她这一句而瞬间消散,顾远卿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然后大步追了上去,眼中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眷恋。
第二天一早,还有三天假期的顾远卿本打算带着裴秀容去街上转转,谁知府中的大管家顾业过来了,“大少爷,老爷请您去书房一叙。”
父亲传唤,不得不去的顾远卿只能留下一个歉意的眼神,便跟着顾业一路直往书房而去。
他推开门,顾伯易刚好放下手中的毛笔,见他进来,头也未抬,“你来了,过来看看这字如何?”
顾远卿走上前,只见宣纸上用草书写了两个大字——“慎独”,那笔体张狂有力,收放自如,令人不由得暗暗叫好。
外人皆道顾府祖上是马背上打天下,却不知顾府底蕴深厚不止于武之一道,单就顾伯易这一手没有勤学苦练绝不能成的好字,便知顾家人绝不只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好字!父亲的书法似是又精进了。”
顾伯易用手点了点桌子,抬头看向他,“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是何意?”
“儿子愚笨,不知父亲的苦心。”
“你如今是人逢喜事,我问你,子言和明玉那边,你可有去瞧过?明年春天你就要去外任了,到时难不成还要将几个孩子留在府上?”
“他们自然是要随我一道过去的。子言和子白的学业不能落下,明玉那边,儿子也想带她出去走走,她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顾伯易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原来你也知道!这桩婚事一早我便不同意,子言子白还小,明玉也有几年才能出嫁,你这个时候急哄哄的将人抬进来,让几个孩子如何能接受?若不是看你是铁了心,我是万不会让你这么早成亲的。”
依照顾伯易原本的打算,即便顾远卿要娶亲,也要等到几个孩子长大了,不至于为人所左右,再娶一合心意之人也就罢了,谁知顾远卿这般等不得!
“父亲,”顾远卿哭笑不得,替裴秀容辩驳道,“阿容不是那等心思险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