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卿说得这般直白,惹得裴秀容一下笑出了声,,“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姑姑的。”不过脸上的紧张却是去了几分。
二人结伴来到正堂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变脸之快让顾远卿好笑不已。
几乎是二人双脚迈进门内的同一刻,一个尖锐刺耳声音突然响起,“哟,这千呼万唤的,可是把你们给盼来了。方才我还同大嫂说呢,你们若是再不来啊,外头可都日上三竿了。”
裴秀容眉间微蹙,下意识的看向说话之人,只见那人一身银红色曲裾深衣,腮骨外翻,生得一双倒三角眼,即便是合上嘴巴,也给人一种刻薄之感。
此刻她正不怀好意的冲着裴秀容扬了扬眉,模样别提有多得意了。
顾远卿上前一步,“劳各位长辈久等了,端砚昨日贪杯,今晨便起得迟了些。”
“哎呦喂,”方才那女子又道,“这才娶进门,就护上了。”
“四婶这是何意?”顾远卿敛了笑容,“纵然侄子起得迟了些,也不必这般不饶人吧。”
“好啊,大少爷这是翅膀硬了,说不得了。”顾远卿的四婶,也就是顾府的四房夫人顾钱氏撇撇嘴,不满道。
“你少说几句吧!”坐在他旁边的男子连忙拉住她,想必这就是顾远卿的四叔顾伯振了。
眼看着顾钱氏又要开口,主座上一直端坐着的妇人向着裴秀容招了招手,“快过来让我瞧瞧,昨日忙了一天,竟也没来得及同你说说话。这可真是个标致的丫头,难怪砚儿这般欢喜。”
裴秀容应召上前,走过去对着武宁侯和方才说话的女子——现任武宁侯夫人顾宋氏福了福身,“秀容给父亲、母亲请安,愿二位身体康健,永岁无忧。”
顾宋氏使了个眼色,便有在一旁伺候的下人一左一右端了两杯茶来,裴秀容和顾远卿跪在地上,一先一后接了过来。
“请父亲母亲用茶。”
顾伯易、顾宋氏接过,一人喝了一口。
顾宋氏随手将那茶杯放在一旁的桌上,笑意吟吟,“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话音刚落,她身旁的丫鬟便端了个托盘走出来,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雕花的檀木盒子,端看顾宋氏通身的气派,便知这盒中之物甚是不俗。
“大嫂真是大方,贤侄媳妇,打开来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呀。”顾四夫人眼冒精光,望着那盒子的眼神极为热切,那眼神看起来让人不舒服极了。
裴秀容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谢过顾宋氏,便又随着顾远卿向各位叔伯行拜礼,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谁知到了顾伯振这里,顾四夫人又恬不知耻的开了口,“侄媳妇,你倒是叫四婶也跟着品鉴品鉴啊。”
她如此行径,实在叫人唾弃。顾远卿淡淡道,“四婶这般热切,难道是寻到了什么宝贝不成?”
被他呛了一句,顾四夫人噎了一下,继而颇不情愿的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随手扔在了地上,“快拿着吧。”
“你这是作甚?”顾四叔瞪了她一眼,赔着笑道,“侄媳妇莫放在心上,你四婶啊,刀子嘴豆腐心,别同她计较。”
裴秀容嘴角含笑,“四叔且宽心,四婶的一番心意,秀容记下了。冬雪——!”
“奴才在。”
“四婶给你的赏,还不快点过来接着。”
冬雪乐呵呵的应着,欢天喜地的向顾四夫人拜了拜,“奴才谢四夫人赏。”
说着,她一弯腰,将顾四夫人扔在地上的荷包捡起来,塞到袖子中,然后退到了一边。
本想给裴秀容来个下马威,挫挫她的锐气,到头来反倒成全了她的丫鬟,顾四夫人铁青着脸,看向裴秀容的眼神也越发阴狠。
顾远卿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今日之事,侄儿记下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本来他和裴秀容该是向四房行礼的,这会儿倒也省了下来。
“哎,这!”顾家四爷叹了一声,埋怨似的看了发妻一眼,“你看看,这事闹的!”
一一拜见过府里的长辈,便轮到了小辈向夫妻二人行礼了。
顾府枝叶繁茂,小辈里光是女儿便有六个,男儿就更多了,同顾远卿一辈的就有七个,而同辈之中又有成家立业的,这一圈问候下来,裴秀容直看得眼花缭乱,根本记不住哪个是哪个。
不过这其中有三人极为好认——那就是顾远卿的儿子和女儿。
顾远卿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长女顾明玉已满十岁,也算是个姑娘家了。
出身大家,又受过良好的教养,顾明玉在顾府的下一代中可以说是极为出挑的。
只是她站在靠后的位置,看向裴秀容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和敌意——同其他或是鄙视或是不屑或是等着看热闹的目光完全不同,裴秀荣只需定睛一看,很容易便能看出哪个是自己的继女。
顾远卿的长子顾子言则同其父如出一辙,小小年纪便极为老成,见到裴秀容,礼数周全的拜了拜,却是恭敬有余而敬重不足。当然了,这也难怪他如此,毕竟她如今也算是抢了他们父亲的人。
至于顾远卿的次子顾子白,生得虎头虎脑的,看上去极为讨喜。
他或许是三人之中对裴秀容最为友善的一个了,不仅随着大哥一道对着裴秀容问候着,还偷偷的瞄了裴秀容好几眼。被裴秀容发现也不躲闪,反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本来板着一张脸故作严肃的裴秀容见了,神色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对于这些顾府的下一代,裴秀容一一给了见面礼后,上午的敬茶到此便结束了,笑的脸都僵了的她跟在顾远卿身后回了院子——原本还应该向顾远卿的祖母顾老夫人敬茶的,只是顾老夫人那边叫人传话来说她身体不适,就莫要去打扰她了,故暂且作罢。
顾远卿如今在户部任职,因为成亲之事得了几日休沐。谁知刚一回到信芳居,便有人来唤他,说是府中来了客人有事相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的顾远卿同裴秀容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院子,男主人一走,信芳居顿时安静了下来。
裴秀容习惯了两个大丫鬟的伺候,红云和绿柚虽然是才来她身边不久,但行事也是极为妥帖,所以除非顾远卿在,裴秀容并不会去使唤信芳居的人做事。然而也正是她如此行事,竟给了旁人她软弱可欺的错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这会儿她才进顾府两天,对府中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呢。
趁着她去正堂敬茶的功夫,红云和绿柚在府中转了转,竟也小有收获。旁的不说,就说这顾老夫人,其实根本没病!
原来,顾远卿的原配小孟氏乃是顾老夫人的远房侄女,孟家祖上也曾是有名的望族,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光景也大不如前,顾老夫人便把小孟氏接进了府中。
及至小孟氏到了说亲的年纪,也不知怎么非顾远卿不嫁。
顾老夫人本就有心提携娘家,顾远卿又是顾府这一代最为优秀的继承人,竟是硬生生将二人凑到了一起!
按理说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年少夫妻,怎么也该是情谊深厚才是。
只可惜小孟氏生性柔弱,接受的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一套,她只会像菟丝花一般紧紧依靠着对方,鲜少有自己的主见,事事都要顾远卿拿主意,无时无刻不希望将顾远卿拴在自己身边。
又有顾老夫人在一旁掺和,使得后来顾远卿竟是同她渐行渐远,如非必要,鲜少与她见面。
后来小孟氏难产去了,顾老夫人又想把娘家的另一个侄女嫁进来!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瓜已经千疮百孔了呢?
本就不喜顾老夫人强权的顾远卿任凭顾老夫人如何威逼利诱,最终还是拒绝了这桩亲事,气的顾老夫人破口大骂,指责他是“不肖子孙”。
自那以后顾老夫人便厌了顾远卿,即便他上门求见也是不应,而对于裴秀容这个顾远卿亲自求娶回来的孙媳妇,自然也是“恨屋及乌”。
至于顾老夫人对顾远卿的不喜到了什么程度呢?按理说她好歹也是顾远卿的祖母,大喜的日子竟是连个面儿也不愿露,真可谓是小肚鸡肠了。
听完了顾府的八卦,冬雪简直目瞪口呆,“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怎么到了顾老夫人这里,完全是掉过来了?还一宝呢,完全就是一个搅事精啊!”
夏竹瞪她一眼,“莫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冬雪连忙捂住了嘴巴,紧张的张望了一番,发现窗外无人经过,方才闷闷不乐道,“我错了。”
她初来乍到,忘了武宁侯府同裴府不同也是情有可原,并无人斥责她什么。好在冬雪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她就又恢复了平日的开朗,极为佩服的凑到红云和绿柚身边,好奇的问道,“这种顾府的陈年往事,你们是怎么打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