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信芳居的管事旬妈妈使人端上来几盘点心,裴秀容随手拿起一块,向顾远卿递了过去。
“大少爷!”一个一身月牙色长裙的丫鬟突然叫出声来。
裴秀容一愣,继而不解的看向顾远卿。顾远卿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那丫鬟自知逾越,连忙跪在地上,“大少爷您向来不喜那榴莲酥,奴婢一时情急,冒犯了裴姑娘。”
没等顾远卿开口,裴秀容便似笑非笑道,“端砚先生好福气,这可真是个护主的丫鬟。”
顾远卿眉头皱的更深,“怎么还唤我先生?”
“我既当不得这奴才一句少奶奶,未向公婆敬茶之前,还是莫要胡乱开口的好。”
二人既已拜了堂,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武宁侯府大少奶奶,谁知这丫鬟竟是张口闭口“裴姑娘”,分明就是不将裴秀容放在眼里。
听了这话,顾远卿突然扬唇一笑,顺着裴秀容的手一口吞下那榴莲酥,“味道不错。”
裴秀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继而嗔怪道,“这么多人在呢,你好歹顾忌些。”
顾远卿挑了挑眉,“这会儿怎么不唤我先生了?”
裴秀容毫不客气的反击,“你若是想,我便如你所愿。”
顾远卿失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完全无视了跪在地上的那个丫鬟,那丫鬟本来还洋洋得意,这会儿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待到裴秀容的头饰被悉数卸下,顾远卿走过去,从夏竹手中接过了梳子,一下一下的替裴秀容梳着头。
他动作迟缓,一看就是个生手,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裴秀容是个易碎的瓷器似的。
裴秀容被他捉弄的头皮发痒,连忙讨饶,“我错了,以后再不乱说话便是,你再梳下去,我头发可就散了。”
顾远卿这才放过她,“我还要去席上拜见各位长辈,有什么事你只管同旬妈妈说。”
裴秀容点点头,“我记下了,你快些去吧。”
顾远卿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耳朵,这才大步向外走去,路过那仍旧跪着的丫鬟,眼中闪过一丝不喜,“这等没有规矩的奴才,交给顾文带下去吧。”
“是。”旬妈妈福了福身,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那个本打算给裴秀容一个下马威的丫鬟,听了顾远卿的话,顿时瘫倒在地上,双眼无神,面如死灰,甚至连被人拖下去之时都忘记了挣扎。
“旬妈妈,”待到屋里彻底安静下来,裴秀容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我这儿不需要你守着,你且下去歇着吧。”
旬妈妈算是信芳居的老人了,见顾远卿对她十分看重,裴秀容待她也多了几分客气,并不因她是奴才而对其颐指气使。
旬妈妈应了一声,“那奴才先去外间候着,大少奶奶有什么事,只管使人来唤一声。”
裴秀容微微颔首,旬妈妈便退了下去。
“姑娘,”旬妈妈一走,冬雪便愤愤的告起了状,“您是没看见,这侯府的奴才都是何做派,尤其是这信芳居的丫鬟,先前奴婢和夏竹在外面守着,她们根本都不拿正眼瞧咱们!这一个个的,都什么人啊,同是做奴才的,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裴秀容轻笑一声,“她们啊,和你们还真不同!你没发现在信芳居伺候的丫鬟都是个顶个的美人吗?像这种世家,男子在未成亲之前都是有通房的,说不定其中就有人曾经······”
“天呢!”冬雪吃惊的捂着嘴巴,“那奴婢可得把她们看好了,不能让她们勾了姑爷去!”
“怎么还叫姑爷?”正巧郭嬷嬷和宋嬷嬷掀了帘子进来,“大少奶奶如今是侯府的人了,以后这称呼都得照着侯府这边来。”
“是。”见一向不苟言笑的宋嬷嬷发了话,冬雪连忙应承下来,不过没多久,她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宋嬷嬷,大少奶奶方才说,这信芳居伺候的人,很有可能是大少爷的通房!”
郭嬷嬷叹了口气,“这世家历来如此,姑娘莫将此事放在心上。奴才瞧大少爷的态度,对您不像是没有情谊的,您可千万不要因为此事同大少爷离了心啊!”
郭嬷嬷冷眼瞧着,顾远卿对裴秀容虽然没有爱意,但眼中的欢喜是错不了的。只要夫妻同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情分啊,都是慢慢处出来的。
裴秀容笑了,“嬷嬷这是想到哪里去了,莫说旁的,若我真计较这么多,就冲他那三个孩子,我是万万不会嫁进来的。只要他不负我,我也定以真心待他。”
“对,就是这个理!”郭嬷嬷连连点头,“大少奶奶这样想就对了。”
裴秀容坐在榻上伸了伸懒腰,“红云、冬雪,你们去烧些热水来,忙了一天,头发都油腻腻的。”
她素来爱洁,恨不得立时将身上这身衣服换下去,痛痛快快的洗个热水澡,郭嬷嬷也知她的脾气,张了张嘴,却是没说什么。
等到顾远卿好不容易从席上脱身,沐浴更衣后的裴秀容早窝在被子里昏昏欲睡。此时正是秋日,夜里吹来的风微凉,顾远卿推开门走进来,顿时带进了一阵冷风,榻上的裴秀容咕哝一声,翻个身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见她这般困倦,顾远卿轻笑一声,先去隔间的浴室冲了个澡。
先前裴秀容沐浴时特意叫人留了一桶热水,这会儿洗着水温正好,顾远卿见了,眼中闪过一丝温情。
睡得迷迷糊糊的裴秀容只觉得身侧一沉,继而被子被掀开,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了起来,“回来了?饿不饿?”
顾远卿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秀发,“席上有文信他们在,我滴酒未沾,唯独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所以只吃了个五分饱。”
裴秀容靠在他怀中,“我去唤人来,厨房灶上还热着饭呢。”
“不必了,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裴秀容突然推开他,“怎么头发不擦干就出来了?”说着,转身便下了床,去里间取了一块干净的方巾,耐心的替顾远卿擦着头发。顾远卿也不抗拒,乖乖坐着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慵懒的样子让裴秀容不禁想起了从前母亲还在时她养的那只狸花猫。
“真乖啊!”裴秀容叹了一声。
“阿容说什么?”顾远卿眯着眼睛,看向她的眼神透着几分危险。
“什么阿容?”裴秀容怪不好意思的,凶巴巴道,“你再乱说,我就,我就不管了!”
“阿容,”顾远卿欺身上前,一把握住了裴秀容的手腕,在她耳边喃喃道,“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废呐。”
一边说着,顾远卿俯下身子吻住了她。
“!”裴秀容蓦地睁大了双眼,“你······唔——!”
一吻过后,裴秀容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手中那块方巾也不知掉到了何处。
顾远卿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小心的放在了床上,然后解下了床两侧的帷帐。
······
一夜无梦。
屋子外面的走动声打断了裴秀容同周公的会面,她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身子还未舒展开,便觉得有什么压在她的腰上,下意识的向外推了推。推着推着,忽然听得上方传来一声轻笑,顿觉不对的裴秀容猛地睁开眼睛,顾远卿正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你看什么?”想起昨夜的荒唐,裴秀容一把抓着被子盖住头顶,声音闷闷的,“不许再看了。”
顾远卿拍了拍被子,“阿容该起床穿衣了,待会儿还要去给父亲敬茶。”
裴秀容这才想起现在还不是她清闲的时候,连忙起身穿衣,今日她依旧一身红衣,衬得她面若美玉。
顾远卿同裴秀容一样,穿衣洗漱鲜少要人伺候。
这会儿裴秀容端坐在梳妆镜前上妆,顾远卿也换上了一身大红色锦缎袍子,两人偶有所感,相视一笑,彼此之间说不出来的默契。
待到收拾得差不多了,裴秀容唤夏竹进门,给自己编了个灵蛇髻。
简单用过早膳,顾远卿站在裴秀容身旁,拉着她的手出了门。
今日除了新婚夫妇向公婆敬茶,还有就是见一见武宁侯府,也就是顾氏一系的族亲。
顾氏一族人丁兴旺,光顾远卿所在的嫡系便有几十口人。顾远卿的父亲乃是长兄,其下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皆为嫡出。而这些嫡系又各自成家,早已是子孙满堂,如此多的人口聚在一起,可想而知待会儿正厅里是多么热闹了。
去敬茶的路上,见裴秀容一脸凝重,顾远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几个叔伯里,二叔同父亲最为亲近,二婶为人大方,他们是万不会为难你的。
三叔还在南岭上任,今日只有三婶在,她也不是多事的人。唯有四叔一家,说话怕是不中听了些,却是不必理会——四叔一家现在还住在咱们府上,平素还要仰仗父亲,若是待会儿过了火,莫说旁人,父亲是第一个不应的。
至于我那两个姑姑,你见了便知,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性子的确不太讨喜,你莫要同她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