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裴秀容仍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裴清前段时间刚考过了乡试,如不出意外,还要为会试做准备,收到消息便只叫人送了贺礼来,裴廉倒是嚷嚷着要回来,可山高水远的,他自己一个人裴秀容又不放心,还是裴清将他安抚了下来。
王氏去营州寻裴珍儿,现在怕是在返程的路上,因此裴秀容临出嫁的这段时间,府中竟是难得的安静——静的她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今儿一早,光是上妆便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还请了一位族中儿女双全的太婆做全福人来给她梳头,即为“上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
太婆动作轻缓,声音悠长,裴秀容静坐在圆凳上,没一会儿便来了睡意。她正坐在那儿昏昏欲睡,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跟着又是一阵吹拉弹唱——原来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屋子里顿时一通忙,守在一旁的喜婆叫人递了盖头来,“大姑娘快将这盖上,不到洞房,可千万莫要揭下来。”
没过多久,门外便有人喊道,“新娘子出门了——!”
裴秀容便在夏竹和冬雪的搀扶下出了门,姨婆家的表哥正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弯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
头盖着红盖头,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周围嘈杂的声音,裴秀容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紧张。
“大姑娘莫怕,去了夫家只管好好的,若受了委屈,表哥替你讨回来。”
她与这位表哥素不相识,他能说出这番话,想来全是靠着姨婆的面子,裴秀容心下微暖,点点头谢过了他。
这出府前,还要拜别家中的长辈,王氏不在,坐在主座上的便是裴正肃和裴家姨婆了。
人逢喜事,裴正肃笑的格外开怀——自从裴家与侯府的亲事定下来,上门求见的人快把裴府的门槛给踩烂了,他本是停职在家,可就连一向疏远的上司,今儿个也过来贺喜,一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步步高升,裴正肃嘴角的弧度弯的更大了,连带着对裴秀容也多了几分和蔼,当着众人的面语重心长的嘱咐了几句。
裴正肃这些似是而非、空空而谈的话对于裴秀容而言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待到裴正肃终于说完,等候已久的喜婆立刻带着裴秀容来到了裴家姨婆面前。
盖上红盖头,她没哭;
裴正肃训话,她没哭;
可当姨婆用她瘦而有力的大手拉着她,说了一句“有姨婆在,你且安心出嫁便是”,头纱下面的裴秀容突然泪如雨下,若是祖母还在,想必也是如此吧。
见她的手微微颤抖,姨婆改拉为拍,“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莫要哭坏了眼睛,时候不早了,该上花轿了。”
一路被人背着上了花轿,听着一路上迎亲的队伍吹锣打鼓,抬着嫁妆绕着京城走了大半圈,终于来到了武宁候府。
“落轿——!”不知是谁长长喊了一声,周遭顿时安静下来,等了一会儿,喜婆的声音在轿外响起,“新娘子,下轿了。”
从落轿处一直到侯府迎客的正堂,一路上铺着红红的毯子,裴秀容手探出轿外,正要将手递给夏竹,忽然从一旁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她,裴秀容下意识的便要将手收回去,只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声,“莫慌,是我。”
原来是顾远卿来迎她了。
正常顾远卿只需在大门处守着,等她过去便是,但是为了表示对她的看重,顾远卿特意过来接她,这一举动让在场的有心人扬了扬眉——看来这顾远卿对这位新娘子倒是在意得很。
有了顾远卿在,裴秀容对于未知的武宁侯府少了几分惶惶,在门口迈过火盆以后,一行人直奔正堂而去。
一路上顾远卿都在小声同她介绍着今日来的宾客。
“除了家中的世交,今日过来府中的多为我的同窗或者好友,改日寻个机会,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咱们住着的院子里设了小厨房,我已经叫人吩咐下去了,备了素面,想着你今日也没怎么用过东西,待会儿人都散去以后你趁热吃些。”
“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旬妈妈便是。”
裴秀容头上还盖着头巾,又要小心看路,还要分出心神去听顾远卿说话,她只能是胡乱应着,却不知身后两个大丫鬟正因姑爷对自家姑娘的看重而激动不已。
从大门到迎客的正堂,一行人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守在宴客厅里的苏文信眼尖的看到了顾远卿拉着裴秀容的手,当即对着身旁的好友,御史大夫宋礼芳家的二公子宋长安挤眉弄眼,“你瞧瞧,这可真是铁树开花,从前也没见过他对谁这般上心。”
宋长安冷眼瞧着两人由远及近地走过来,“我只盼着子言子白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他口中的子言子白乃是顾远卿的两个儿子,长子为顾子言,敏而好学、生性沉稳,在顾府中很受看重;而次子顾子白则天性活泼好动,对武之一道极为推崇,这二子一文一武,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见他这般,苏文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裴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你以为端砚兄是谁?便是他再看重裴家姑娘,也绝不会任由几个孩子受苦的。”
其实顾远卿还有个女儿,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名唤顾明玉,如今已经年十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苏文信和宋长安都是顾远卿的好友,同顾明玉也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顾远卿一身红色镶边锦袍,嘴角含笑,他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也正是这般,衬得他格外的贵气。而他身旁的裴秀容也是一身红色对襟袖衫,虽然盖着盖头看不见长相,但她身姿秀美、体态端庄,看上去倒是同顾远卿十分相配。
武宁侯顾伯易虽然板着一张脸,可是端看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便知他对这桩亲事还是不反对的——也的确如此。
虽然继室顾宋氏为他生了二子一女,可顾伯易心中更为看重的还是这个天资聪慧、从容不迫的长子,想到先前长子跪在书房中,一句“她曾经救了儿子的命”,便足以让武宁侯放下心中的所有成见。
更何况——,顾伯易看向席上越发沉默寡言的次子顾远洋,有些事情,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了。
吉时已到,便在媒人的唱和下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
今儿个是这对夫妻的大喜之日,便是再有人存了什么心思,也万不会选择在正堂上闹事。
顾远卿和裴秀容二人既拜了堂,从此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作为一家之主,顾伯易说了几句祝福新人的话,二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了洞房——也就是顾远卿原先住着的信芳居。
有裴秀容在,男客不好玩闹,便在门外守着,一众女眷则没了顾忌,在大家的催促下,顾远卿接过喜婆递过来的喜秤,挑开了裴秀容的盖头。
终于,裴秀容的容貌缓缓显露出来,只见她笑意盈盈,肤如凝玉,眉眼流转之间透着几分灵动——虽然不是众人想象中的那般绝世美人,可一眼望去却叫人舒心极了。
被众人打趣了一番,裴秀容脸颊微红,眼含微波,含羞的模样一时竟让顾远卿看呆了去。一旁的喜婆轻咳一声,端来了合卺酒。
顾远卿先拿了一杯递到裴秀容手上,自己也拿了一杯,两人就在灼灼目光下,喝完了交杯酒。
这还没完,随即便有仆从送上了一碗饺子,裴秀容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刚嚼了两下,便有人问道,“生不生?”
裴秀容红着脸,蚊蝇般低语道,“生。”
众人顿时一片欢笑,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悉数散去,将空间留给这对新婚夫妇。
顾远卿唤了夏竹上前,“替你家主子将这头饰卸了。”
这次成亲,裴秀容头戴的饰品全是纯金打造,一件两件也罢,满头的金饰加在一起份量可着实不轻。顾远卿一早便发现裴秀容下意识的扶了几次头,便想这头饰定是极为不便的。
裴秀容向他抛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便瘫坐在圆凳上任由夏竹动作——折腾了一天,她也实在累得不轻。
“待会儿还要去宴席上,你快些吃点东西垫垫。”裴秀容虽然闭着眼睛,还没忘记关心顾远卿,他想必也忙了一天了,肚里空空再被人灌酒,那滋味想来是不好受的。
顾远卿走过去抓着她的手,“放心,我早已叫人将酒换成了水,待会儿有文信他们替我作掩护,想来是无人发现的。”
“那也吃用些,今儿个来了这么多宾客,光是敬酒怕也要好一会儿。”
在今天以前,裴秀容想了很久,既然她已同顾远卿定了亲事,那她也愿意试着去同顾远卿相处——如果总要嫁人,为何枕边的那人不能是他呢?
这般想着,裴秀容待顾远卿也有了几分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