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兄快快请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高明于是便长话短说,将贵妃和五皇子所做的事,以及他们与长宁郡主的旧怨告知。
钱碌沉吟片刻,“钱某粗鄙之见,未必做得数。如今三皇子几乎已经没了继位之心,朝中唯有五皇子可堪此任,然而陛下却迟迟不表态,高兄可有想过这是为何?”
“难道陛下对五殿下心生防备?”
“不仅如此,钱某恐怕,陛下已生出了将三皇子立为储君之心。”
“什么?!”
“历来为君者,品行不得有亏。先前秋猎,五皇子置同胞亲人于不顾,已是犯了忌讳,如今又残害长宁郡主,恐怕已经触及了陛下的底线。且三皇子本就才干出众,又是中宫嫡子,继承大统本就明正言顺。钱某斗胆,高兄还是早做打算!”
“怎么会是这样?”
高明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这……也不是没有,高兄可知成王败寇的道理?陛下年事已高,一旦立下诏书,三皇子可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如今之计,唯有……也罢,高兄,听我一言,若是就此收手,高家至少能够得以保全。便是被贬为庶人,总好过丢了性命。”
“这要我如何甘心?如今人为刀俎,我怎甘心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先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必顾虑。”
“高兄可要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钱某孤家寡人一个,可高兄家中,还有妻儿老小。”
高明咬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受我高家庇佑,那就理应与高家同进退!”
“既然如此,那钱某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若是高兄不甘心就此停手,为今之计,唯有……逼宫!”
“现在三皇子闭门不出,其余诸位皇子无甚才干,府中连谋士也无,不足为惧。
五皇子的正妃出身尹家,这尹家的上任家主曾经担任禁卫军统帅,如今的禁卫军,绝大多数是尹家的旧部,若是能将禁卫军收为己用,又有人在皇宫里应外合,那便入无人之境。
只要能在继位诏书上盖下玉玺的大印,再迫使陛下退位,这大盛,就是五皇子的了。”
钱碌的声音放的很轻,可却像是钟摆,一下一下敲在高明心头。
他清楚的明白,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从此天高海阔,赌输了,便是灭顶之灾。
可他扪心自问,他真的愿意回到从前吗?回到从前连饭都食不饱,凛冬里一家老小只能依偎着取暖,连件御寒的棉衣也无的日子吗?
不,不,他绝不愿!
高明一下子站了起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我想个法子去面见殿下。”
他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个仓促的背影,可钱碌却知,他动心了。
自从崇真帝下了封尹家红袖为五皇子正妻的圣旨,让他二人于一年后成亲,五皇子便搬出了皇宫,搬进了一早建好的五皇子府。
崇真帝罚他禁足三月,这几日五皇子便一直在府中郁郁寡欢——他实在想不通,长宁犯下大错父皇都能原谅,为何他只是顺势而为,就要受到如此责难。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有人来报,“殿下,有人求见。”
五皇子烦躁的扯了扯领口,“叫他进来!”
门开了,一个小厮打扮,却甚是熟稔的面容缓缓出现,“微臣,给殿下请安!”
“舅舅!?”五皇子连忙扶他起身,“您怎么来了?可是外祖父叫您过来的?”
高明一向软弱,但对五皇子很好,五皇子没想到他能冒险来此。
高明颓唐的摇了摇头,“你外祖父他,一听到你和你母亲的事便吐血晕了过去,大夫说他是中风之症,恐有性命之忧。”
“外祖父他,他……”五皇子绝望的抱住头,“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高离就是他的智囊,如今他倒了,自己又该指望谁呢?
“殿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舅舅且说。”
“立储一事悬而未决,明明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陛下却犹豫不决,臣恐怕,陛下这是有意要让三皇子入主东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五皇子怔怔的看着他,有心反驳,可想到崇真帝近来的所作所为,恐怕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过去。
五皇子露出一个凄凉的笑,“舅舅也看到了,现在我被禁足,母后被贬,外祖父也……如今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殿下,臣有一计……”
高明将钱碌的话一字不落的重述了一遍,五皇子听完面色凝重,“舅舅,你让我想想吧。我先叫人给你安排住处,你且在此住下,明日一早我叫人送你出去。”
“无碍,”高明摆了摆手,“我是装成清理府上的小厮进来的,明早跟着粪车离开即可。”
京城里有专门清理各家……排泄物的部门,高明就是花重金买通了其中的人,才成功的混进来,明日一早再随队伍一同离开。
看着一贯待自己不薄的舅舅如此狼狈,五皇子的心酸酸的,“舅舅,你……”
“殿下莫要为我担心,只要您好,比什么都重要。我先去换身衣裳,这味道实在呛人。”
高明为了装得像一些,连那人穿的衣服都借来了,虽然衣服洗的还算干净,可总弥漫着一股怪味,他养尊处优惯了,忍到现在已是极限。
见高明差点被熏的晕过去,五皇子连忙使人带他下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一夜未曾合眼的高明被同样枯坐了一整夜的五皇子请到书房里,“舅舅,这是我的亲笔信,你只需将它送到尹家伯父的手中,他会明白的。”
“是,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舅舅慢走。”
*****
一个月后。
今日乃是崇真帝的生辰,皇城的大门开启,接纳各位大臣及家眷入内。
不仅各位皇子皇女悉数到场,就连一直闭门不出的三皇子也来了,就坐在崇真帝左手边的第一个位子上。
这个位子上从前坐着的一般是五皇子,毕竟大盛朝以左为尊,可惜五皇子如今还禁着足,并没有到场——当然,他来不来,并不是众人关心的焦点。
几乎所有人都在牟足了劲想同三皇子结交,趁着崇真帝还未来,想要与三皇子推杯换盏的大臣不知几何,就连三皇子妃那边也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一口一个吉祥话,把她从头到尾都夸了个遍。
三皇子妃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如此多的人围上来,她顿时咳了几声,这一咳,身边的侍女立刻冷着脸将所有靠近的女眷都清退了。
如此不留情面,当场就有人黑了脸,可谁让她们理亏呢,不敢对三皇子妃如何,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酸话,偏偏无人理会,不禁更气了。
至于三皇子那边就更简单了——谁来敬酒他都没应,只一句“不胜酒力”就将人打发了,气的一众大臣吹胡子瞪眼的,一边暗自腹诽“庶子敢尔”,一边盘算着将来如何在皇上面前给他下绊子,丝毫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不仅被三皇子写在小本本上记下,更是被崇真帝安排的人抓了个正着。
直到三皇子身边除了护卫再无一人上前,崇真帝才领着皇后姗姗来迟,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长宁郡主,在郡主府里受了非人的对待以后,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缓过来,不过自那以后便总是沉默寡言,鲜少开口讲话。
崇真帝率先落了座,台下一众人才规规矩矩的坐下。
“人都到齐了吧?”崇真帝侧头问道。
“回皇上,人都齐了。”
“那好,那就开席吧。”
“开——席——!”内务府总管李大太监拉长了音调喊道。
“等等!”一声高呼盖住了他的声音,紧跟着一阵脚步声响起,五皇子身穿墨绿色常服缓步走了进来,一众带刀侍卫跟在他身后。
满意的看到众人带着惧怕的目光,五皇子勾唇轻笑,“人还没齐呢,怎么这么着急?”
“大胆!”李总管收到崇真帝的眼神示意,当即喝道,“五殿下,面见圣上岂可带刀?来人,还不快些把他们拿下!”
然而庭上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响应他。
“来人,快来人!”李总管声嘶力竭的喊道。
“别白费力气了,李公公。”五皇子在侍卫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这儿,如今皆是我的人,他们只听令于我一人,你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应的。”
“逆子!你这个逆子,你要做什么?!”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崇真帝想装傻都不行,“你若是即刻伏法,朕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省省吧,父皇。”五皇子满不在乎,毫无畏惧的同他对视,“你这套说辞,儿子听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听得实在腻歪透顶。就算儿子真的收手,你可会真的放过我?不,你不会的,你不过是假仁假义,想向世人宣告你的仁慈罢了。可要我说,父皇,你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皇上。”
如今箭在弦上,五皇子说话也没了那么多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