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林琉璃看着太医淡漠应了一声。
这人还真是命贱,折腾成这样了,还能继续坚持,挺到现在,不愧是笑到最后的女人。
牛掰!
见这态度,一时之间,太医也捉摸不透林琉璃的想法,避免引火上身,没敢继续出声。
“下去吧!”
见太医神色异常,蠕动的嘴唇欲言又止,低垂眼眸紧盯鞋面,指尖微微蜷缩,林琉璃便摆手叫离。
“奴才告退!”
一听这指令,太医们难掩轻松,迅速退场,离开这是非之地。
太医前脚刚走,康熙后脚便到,看着林琉璃的目光充满无奈,颇为头疼捏了捏眉心,入座,声音中夹杂一丝烦躁:“德妃又哪里得罪你了?”
“以至于,你急匆匆把人宣来动用私刑,磋磨至昏死在你佛堂中,你也不怕冲撞了神佛,遭来灾祸!”
“她若是你得你心意,你权当这个人不存在便是,何需次次诏她前来碍你的眼?”
说着,无可奈何重重叹息,又气又急。指尖轻轻敲打桌面,带着一丝怒火躁动:“你就算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德妃纵使再不对,也是朕的嫔妃,你这样肆无忌惮把人留在你院中磋磨。”
“这要是传出去了,不仅你名声扫地,朕也会落个无能的名头,朕若是不慈,便会江山不稳,百姓动荡不安,万物不宁。”
“后果和罪孽太重,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以后做事记得三思而后行,别仗着朕的宠爱……”
听见康熙说仗着他的宠爱才敢为所欲为,林琉璃顿时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立即表态讥讽道:“本宫仗的可不是皇上的宠爱,而是自身强大的依仗,是以身俱来的帝姬身份,是父皇和母后所赐予的,是天道所赐予的法力。”
“大清江山是您的,偌大的江山,若是能被一个女人所动摇,那皇上得多无能才会如此?”
“安定江山的是你们男人,需要女人处处顺着,依附在你们身上,视女人为草芥的也是你们男人,但每当帝王无能,导致国破山河碎,世人立马就会把这顶厚重的帽子戴到女人身上,何其可笑。”
“德妃和本宫积怨已久,背地里的小动作,皇上作为这大清之主,竟然不知,可见德妃的根基比皇上还深啊!”
“您这大清之主,看来也是徒有虚表,皇上还是要多多关注后宫嫔妃,别小瞧了女人,以免那日栽在女人手中。”
“您还真以为她温柔小意,是朵解语花呢?”
“人家可是吃人不吐骨头,连亲生骨肉都不愿放过的食人花,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本宫劝您把眼睛擦干净了瞧人。”
语毕,干脆利落起身,往外走去,冷冰冰对康熙丢下一句话:“既然皇上心疼德妃,那便把人带走吧,本宫也懒得照料。”
不能磋磨,也磋磨了,看不爽就和她干上上一场。
老是唧唧歪歪的有什么用,除了显他更无能之外。
这不是她想搞男女对立,而是这个时代对女人太过苛刻了,以至于,连女人都对女人苛刻起来,本就狭义的生存空间,被两方人马挤压,就剩一条缝隙,谁都想活着,那就斗吧!
别人死,她才能活着。
眼睁睁看着林琉璃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康熙无能狂怒,瞳孔放大,鼻翼微微扩张,呼吸急促了几分,紧扣杯身的手举止僵硬,几息之后,抬杯灌茶顺气。
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次睁眼站起身,对梁九功吩咐道:“把人抬回去,盯紧,别让她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语毕,双手背在身后,信步出门。
不得不感慨,德妃的八字够硬,连虎须都敢撩拨几次。
林琉璃可是他都要退避三舍的人,她竟敢一次次凑上前,被人扇得脸都肿了,还不知道后退,蠢得愚不可及。
置于林琉璃最后的点拨,他不是不知,他就想给他们母子修复感情的机会,世上哪有不是的父母?
自有不孝的孩子,若非胤禛蠢笨不孝,德妃为何不愿要一个皇子?
要知道,她目前膝下无子,要是把胤禛留在身边,后半生都有依仗,她并非蠢人,里面的事情,还需要仔细考量才能定夺。
“嗻!”
梁九功招来几个人,去里面把德妃抬回去,本昏昏欲睡的德妃仅此一动,警惕之心瞬间拔高,紧闭的睫毛轻颤两下,被极力控制住,最后归于平静。
回去之后,康熙命人把胤禛找来,父子俩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甚至不用仔细观察,都能看见胤禛清瘦许多,原本肉乎乎的奶膘,现在全都瘦没了,仿佛只剩一层单薄的皮包裹在骨架上,双目昏沉无光,略显呆滞疲倦。
嘴唇干裂,拉耸着脑袋,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的,若非身上华服,康熙都以为这是从哪来的野孩子混进行宫中。
见状,康熙面露不满,蹙眉训斥道:“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好端端的皇子阿哥,连底下的奴才都不会使唤,你还能干点什么大事?”
“平庸无能,碌碌无为的一生,是你想要的吗?”
“身子不适,不知道命人找太医诊脉用药养身?要是受了委屈,不会找朕鸣不平?”
“你是想要把自己折腾死才甘心吗?还是想用自己这副身躯来报复谁?你可对得起你皇额娘对你寄予厚望?”
明明长了一张嘴,偏生把所有委屈往腹中憋,这是想要憋死自个?
就这点出息,一点能耐都没有。
他是说一个阿哥得息怒不显于行,可从未说过,他们受了委屈不能告状?
这是有阿玛的孩子的特权,谁都不能剥夺!
不是有娘才有奶,有爹的孩子也是个宝。
不耐的语气一出,本无波澜冰封已久的心,在这一刻疼得他难以喘息,五官忍不住扭曲,藏于袖中的手悄悄握紧成拳,急促的呼吸声,难以平复,瘦小的身子微弓身蜷缩,跪趴在地,举止透露一股心酸的麻木,使劲头砸地,响了三声。
殷红落泪的眼眸,如同触之即碎的琉璃盏,哽咽颤抖的声音,仿佛蕴藏了数不尽的酸楚无奈委屈,沉重绵长的话语落地道:“儿臣蠢笨如猪,悟不透书中孝悌真理,做不到世人那般对父母的孝敬。”
“儿臣大抵是倦了,对着红尘有些厌倦,对性命也厌倦,厌倦这世间万物,儿臣不该降世成人,现在想要归还天地,儿臣不孝,请皇阿玛责罚谅解。”
他做不到对德额娘的要求,他确实不配为人子,更不配为人,向他这种不被爱的人,本不用降世走这一遭,历经苦难。
红尘太过喧嚣,他的灵魂太过渺小,经不住刺耳的喧闹声,容易惊魂。
或许是他离经叛道了些,可他真的很累。
德额娘容不下他,诸位兄弟姐妹也容不下他,皇额娘不在,皇阿玛不止是他一人的皇阿玛,他时常不苟言笑,冷言相对,鲜少从他身上感受到爱为何物。
他倦了,想要歇歇,回归皇额娘的怀抱,只有在皇额娘跟前,他才能做孩子。
听此一言,康熙大为震惊,手中笔杆子硬生生被折断,一瞬,把笔杆子丢弃到一旁,起身凑到胤禛跟前,弯腰把人拉起来,摁在冰冷的座位上。
在胤禛错愕的目光下,伸手抚上他紧拧的眉头,抚平他的眉心,轻轻拍打他的肩膀,随即,把人揽在怀中,语重心长道:“人生有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你过得不如意,早该同皇阿玛说。”
“朕是你阿玛,并非是旁人,你我父子间有有何不可说?”
“朕八岁登基,先帝偏爱董鄂妃之子,多余的心思落在朝庭政务上,鲜少有余光落在朕身上,而母后皇太后也早逝。”
“父母之爱别说是你鲜少享受,连朕也“匆匆一襒”,它如同萤火一般,转瞬即逝,朕不知该如何做阿玛,多半的心思全都放在前朝上去,你长了嘴,过得不如意该说的。”
说话间,手轻轻握上胤禛纤瘦的手腕上,感受手中分量,霎时,呼吸一窒,眼神阴沉下来,面色铁青,恨不得长出獠牙。
此话一出,胤禛心中莫大的委屈再也绷不住,豆大的泪珠如同银霜挂在睫毛上,不过瞬息砸在怀中,双手紧紧环抱康熙的腰肢,脑袋埋在他怀中,低声呜咽。
泣不成声,颤抖抽噎的身子,难以自抑。
宛若一只受伤的小鹿找到母鹿,躲在它怀中寻求安全感一般,不敢轻易露头,就怕外界的伤害再次落在他身上。
连崩溃的哭声都得压抑着,不敢放声痛哭宣泄。
人生啊!万般不由人。
康熙紧紧环抱他不做声响,鉴定的站立在他跟前,化身盾牌,为他遮风挡雨,粉碎外界企图入侵的威胁。
良久,等胤禛缓过劲后,梁九功早就命人去请,等候已久的黄太医等人立即拥上去,为其诊脉。
“六阿哥可觉得身子如何?心情可畅快?最近饮食是否香?”
“身子疲倦沉重,夜里容易梦魇,精神不济,爱多思多虑,有些优柔寡断,爱落泪的毛病,饮食匆匆几口便停筷,堪堪果腹。”
面对黄太医的问话,胤禛面露紧张,眼神闪躲低垂,身子不自觉往康熙身后缩了缩,手缓缓攀上康熙的手臂抓着,踌躇沉思几息,才小心翼翼出声。
轻颤的声音,堪比鸿毛拂过脸颊,若是不仔细感受,几乎听不见声响,幸好黄太医等人是专门吃这碗饭的,耳力这方面没得说。
片刻松开手,俩人耳鬓厮磨低语几句后,黄太医双手抱拳作揖回禀道:“禀皇上,六阿哥身子孱弱,起因,多思多虑,睡梦中容易惊厥梦魇,造成神经衰弱。”
“食不饱,力不足,六阿哥气血亏损严重,需得好好进补。”
听此一语,康熙担忧的余光落在眼眸低垂,陷入自己世界中去,面露惶恐的胤禛身上,心疼长叹道:“下去开药。”
好好的孩子,才回永和宫几个月啊,便被磋磨成这样。
“嗻!奴才告退!”
等太医走后,康熙亲自牵着胤禛去了里间,给他脱衣检查身子,寸寸抚摸,感知手下磕手的触感,眼眶渐渐红润闪着泪光。
“你额娘待你如何?要是实在不如意的话,告知皇阿玛,你愿认谁为母?”
他从未想过,世上真的会有视亲子如鬼魅一般,使劲磋磨的额娘。
这可是她怀胎十月,脚踩鬼门关,用命还回来的孩子啊!
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那当年,他皇额娘是否也如同德妃这般?
不,皇额娘视他如珠如宝,绝不是德妃此等卑劣之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绝对不是……
脑海里,一遍遍反映当年母后皇太后临死时的嘱咐,句句全都是叮嘱他善待佟佳氏一族,抬一个佟佳氏贵女进宫,延续爱新觉罗氏和佟佳氏之间的情谊。
可皇额娘忘了,佟佳氏本是爱新觉罗氏的奴才,若非他当上皇帝,佟佳氏还是包衣,哪有什么情谊可言?
为了族人,连留一句叮嘱给他的时间都没有,何其可悲!
爱族人胜过爱亲子,或许皇额娘曾经爱过他,在族人的前程,和皇阿玛的宠爱面前,这份爱显得微乎其微,毫无地位可言。
听见康熙的问话,胤禛低垂的眼眸露出浓郁的讽刺之笑,连微翘的嘴角都显得那么冰冷僵硬,紧握对方衣襟的手渐渐松开。
落寞无助摇了摇头,言语饱含委屈,哽咽道:“德额娘待儿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儿臣愚钝,时常悟不出德额娘的意思,驳了她的意,伤了德额娘的心。”
“若是长久以往,德额娘肯定会被儿臣的蠢笨气伤身,置于愿意做谁的儿子,自然是额娘的儿子,皇阿玛的儿子为好,天生血缘关系难以割舍。”
弃不了,他就是要赌,赌胤熙会告知敏皇额娘德额娘的龌龊举动,赌敏皇额娘听见这件事情之后会坐不住,急不可耐对德额娘动手,赌皇阿玛对敏皇额娘的重视,会凑上前询问。
届时,环环相扣,皇阿玛肯定会想到他过得不如意,见了他如今惨状之后,必定会采取措施。
皇阿玛虽然好面子,可也不会弃子嗣于不顾,再者,他从未犯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胜算更大。
再者,一个德额娘,一个额娘。
他当然要做回皇额娘的儿子,这样他才有活路可走,佟佳氏一族势力庞大,借用他们的名头,护自己没问题。
只要没有拖后腿的亲额娘,他就算是赤手双拳拼搏,也绝不会走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