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言外之意康熙也听懂几分,霎时,对胤禛也有了别样想法。
有些怀疑,心疼,无奈,种种情绪杂糅在一块,一时之间,警惕之心提拔到最高。
能被他心甘心愿称为额娘的也就只有佟佳氏一人,可佟佳氏辞世是被晋封为中宫皇后,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把胤禛过继到佟佳氏膝下,所带来的麻烦,影响力过大,不是他想看见的结果。
一来,胤禛过继到佟佳氏膝下,那佟佳氏一族便有了阿哥,有一力之争,哪怕这个阿哥不是亲生的。
二来,过继后,胤禛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嫡子,对太子的威胁过甚,届时,前朝后宫都平衡点将会被打破。
三来,德妃尚在人世,膝下无子,把胤禛过继出去,容易落人话柄,指责胤禛不孝。
康熙看着胤禛沉默良久,搭在胤禛身上的手,指腹相互搓磨几息,缓缓收回手,垂落在身侧,转身入座,举杯饮茶,沉着道:“此事朕需得好好思索,你且先下去养好身子,有事情派奴才过来同朕说。”
“这段时日,你先别到你额娘跟前凑热闹,以免被她迁怒,若她逼你不得不就范时,便把朕抬出来狐假虎威,朕的谕旨谁敢不从?”
“等朕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之后,朕定会仔细考量你的去留。”更改玉蝶,此事兹事体大,不能轻易下定论,以免稍有不慎,一步错,步步错。
听出康熙话中的犹豫,胤禛便知此事迎来转机,立即抬手拭泪,恭敬作揖:“嗻,儿臣不孝,劳皇阿玛费心,儿臣告退!”
说着,红润的眼眸一沉,后退两步,转身出去。
出了院门后,紧抿的嘴唇,难以控制微翘,挂着晶莹剔透泪珠的睫毛,轻轻一眨,泪珠滑落浸染衣襟,导致衣襟颜色渐渐加深,眸中无泪难掩喜色,方才沉重的脚步轻盈了些许。
到底是年幼,不知收敛面上情绪,尚且还做不到真正的喜怒不显于形。
纤瘦的身子,背脊挺直,宛若一只战胜将军凯旋归来一般,昂首挺胸,身上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开来回暖。
树上枝丫随风而动,像是在为他终获新生而欢喜一般,往日里叽叽喳喳是吵闹象征的蝉鸣鸟叫声,都显得异常欢快。
胤禛的欢喜,溢于言表。
梁九功这边却感觉乌云密布,心情如同黑云,像厚厚的帷幕一样一层层地压在天空的头顶,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心情渐渐变得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远处的山峦和建筑物逐渐在眼眸中模糊,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雾气笼罩着。
手中拿着的证据宛若千斤重,拖着疲倦且沉重的步伐来到殿内,姿态虔诚,双手把证据奉在案桌上:“这是奴才去查德妃娘娘近日和敏皇贵妃娘娘之间的恩怨,请皇上查看。”
皇上虽未曾明言让他去调查此事真想,可作为大内总管,必定是要忧皇上之忧,喜皇上之喜,事事想在皇上跟前。
对方一个蹙眉,都必须悟出几层含义来,并且迅速找到解决办法。
说完,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往后挪退两步,安静站立在康熙身侧,乖巧添茶,研墨。
看着案桌上多出来的证据,康熙捏了捏发疼的眉心,犹豫一息,抬手翻阅,匆匆看了几眼,瞬间勾出怒火,面上乌云密布,眼神如同深潭里的冰泉阴沉寒霜,蒲扇般大的手,重力拍在证据上。
“降位……”
“皇上大喜,德妃娘娘有喜了。”
康熙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急着报喜冲进来的四喜打断,咽回方才的话,紧盯案桌上的证据,几息之后,默默拿着奏折压在证据上面,避而不见。
“方才太医诊脉的时候,为何无人上报?”
念此,康熙欲灭的怒火,瞬间高涨,差点吞噬理智,眼睛殷红布满红血丝,一波三折的情况,令他心生厌恶。
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让人无法直视,在他的面前,所有人都不自主地低下头,仿佛在他的威严下无法抬头。
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不带一丝温度,让人望而生畏。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在人们的心上,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恐惧。
随着话音落地,殿内众人纷纷双膝一软跪地磕头,面露惶恐,绷紧心弦,尽可能蜷缩身子当个鹌鹑,生怕稍有不慎便引来杀身之祸。
众人不语,梁九功只能挪跪上前,硬着头皮出声回禀道:“回皇上的话,方才在敏皇贵妃院中,因德妃娘娘和敏皇贵妃娘娘不对付,太医们不敢明言,生怕招来敏皇贵妃娘娘妒忌,对德妃娘娘下狠手,伤及皇嗣。”
“刚想出声回禀皇上时,六阿哥便来了,殿内气氛异常,有些沉重,奴才等人没敢报喜。”
“这才拖到现在,奴才知罪,请皇上责罚!”
他总不能说自己身上揽了太多活,一时之间,忙忘了吧?
这要是说出去,肯定不是被仗责这么简单,说不定,还要被贬打发出去,孰轻孰重,他掂量得清楚。
“滚出去,每人领二十个军棍,叫今日给德妃看诊的太医过来回禀脉象如何。”
康熙神色阴鸷,对众人怒斥道。
手指抓紧椅子把手,努力压制心中直冲天灵盖的怒火。
德妃身子孱弱,这胎怕是留不住了,但是,好不容易传来好消息,他说什么都要把这孩子留下来。
“谢皇上恩典!”
怒斥声一出,一股寒意流窜四肢百骸,众人下意识身子哆嗦一下,忙不迭应声,头重脚轻迅速退场。
不过多时,门外躺满了奴才们,个个嘴咬铜鼠辫,硬挺,口中不免溢出压抑的闷哼声,随着军棍重重落在臀部,身子立马如同煮熟的龙虾一般蜷缩,浑身大汗淋漓,顺着脸颊滴在地板上。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等太医到来之时,堪堪停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骚味,在院中弥漫开来。
太医们心中骇然,瞳孔一震,暂停的脚步,脚底抹油,哧溜进了房间,对康熙跪地磕头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德妃身子如何?胎相能否稳住,这孩子能否安然降世?朕要保这胎安然落地,能否做到?”
见到太医,康熙急不可耐等下一连几问,差点把太医们砸得头昏眼花,舌苔发苦。
德妃的身子被折腾得跟漏勺似的,堵住这头,那头开,人也是出了名的能折腾。
为了保持身材,还缩衣节食,服用各种药材,多思多虑夜不能寐,精神不济,时常被敏皇贵妃搓磨,就这高难度的生活条件,就算是哪吒托胎,也难降世啊!
几人暗中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犯了难,皇上这明显是想要保这胎降世,要他们死的节凑啊!
念此,黄太医恐慌不安,紧张咽了咽口水,迅速打好稿腹,字字斟酌,话到舌尖滚了滚,想清后,磕了一个响头,神色为难,踌躇道:“回皇上的话,德妃娘娘的身子宛若漏勺,短时间内难以韵养回来。”
“此时怀胎,确实艰难了些,不仅阿哥遭罪,娘娘也要吃不少苦头,就算是得上天庇佑有幸降世,小阿哥的身子也会比常人孱弱几分。”
“德妃娘娘中了暑气,使得本就娇弱的身子,宛若琉璃盏,触之即碎,见了一丝血迹,有小产迹象,幸好及时灌药,暂时稳住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皇上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这胎要是强留,最后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皇上要留,他们做奴才的,只能尽力而为之,不过,到时候要是生出一个怪胎来,别砍他们脑袋就行了。
毕竟他们都是有言在先,皇上自己一意孤行,强留本不该降世的人。
听见暂时稳住,康熙暗松了口气,挺直的背脊稍稍松解下来,靠在椅背上:“全力以赴,这孩子朕要留着。”
“需要什么药材,太医院里没有的,命人去朕的私库里取,德妃朕就交给你们几人看着,不许有任何闪失。”
他的孩子必须活着,就算是身子孱弱些也没事,身为坐拥整个大清的皇帝,私库和国库里宝贝多的是,难不成,连一个幼子都养不活?
“嗻!”
真是有苦难言,太医们纷纷硬着头皮应下声,真是钱难挣,屎难吃,不,吃屎都比这事容易。
只是恶心,但不要命。
“下去吧!”
“奴才告退!”
梁九功被罚,身为副总管的刘毅夏,立马抓住机会,自觉顶替上位,递上一杯茶:“皇上您喝口茶润润喉,小阿哥和德妃娘娘有您庇护,定会吉人自有天相,长生天不会委屈皇上,让他们离去的。”
暗戳戳称赞康熙是个有福之人,被长生天庇佑,受正统天道喜爱。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直接说到康熙心坎上了,一瞬,紧拧的眉头渐渐松开,幽深的目光落在刘毅夏身上停留两息,伸手接过茶水饮上一口:“去传朕口谕,警告德妃不许惹事生非,若是不然,休怪朕不念旧情,赐死!”
“乌雅氏一族逐出皇宫,挪到汉军旗包衣里去,没事留在屋内抄写佛经,为大清祈福。”
汉军旗包衣可是所有包衣中最下等的,孰轻孰重,身为一个为了家族荣誉而战的女儿来说,这份惩罚远比处死她自己来的沉重多了。
每个安分的,有事没事,搅弄三分浑水,才善罢甘休。
“嗻!奴才告退!”
临走前,刘毅夏余光停在奏折之下的露出证据边沿上,匆匆敛眉,抬脚出去。
不过多时,到了德妃院中,快步上前,给人打千行礼:“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上口谕,请娘娘接旨!”
“臣妾乌雅氏接旨!”
听见有口谕,院中众人立即敛去面上喜色,神色严肃跪地磕头请旨。
见人到齐,刘毅夏从容起身,站直腰身,抬头挺胸尖声唱喝道:“皇上口谕,乌雅氏需得安分守己,不许惹事生非,无事察觉无趣时,留在房中抄写佛经,为大清祈福。”
“若干惹事生非,赐死,乌雅氏一族逐出皇宫,挪到汉军旗包衣,钦此!”
话音一落,德妃交叠的手一瞬失力抓破手背的皮,溢出点点鲜血来,惊愕抬眼看向刘毅夏,见对方暗中对她微不可查颔首后,瞬间悟出其中含义。
知晓康熙是真动怒后,也不敢仗着怀有身孕作妖,手缓缓抚上平坦的肚子,深吸一口气,平静内心繁杂的心绪,轻轻叩首道:“臣妾谢主隆恩!”
“地上寒凉,娘娘身子孱弱,快些起身吧!皇上交代太医,让他们极力保住您腹中的小阿哥,可见皇上对娘娘有多重视,请娘娘别多思,保重身子为皇上诞下健壮的小阿哥,就是报恩了。”
说着,刘毅夏对德妃身后的云玲使眼色,后者,被这犀利的眼神一盯,身子下意识哆嗦一下,匆匆挪跪上前,把德妃搀扶起身。
与此同时,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拿着几个荷包上前,塞到刘毅夏等人手中,客套道:“多谢公公走这一遭,近日天气炎热,娘娘请诸位公公喝口茶,败败火!”
“多谢娘娘恩赏,时辰不早了,奴才便先行回去给皇上回话,奴才告退!”
目送几人远去,德妃咬牙硬挺的身子,一下瘫软下来,把重力压在云玲等人身上,由他们抬着回房。
德妃躺在床上,瞪圆的双目,眼底恨意难掩,双手紧攥身下锦被,滚烫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在锦被上,因哽咽而身子轻颤。
云玲见状,努力克服心中恐惧,拿着湿帕子上前,跪在床沿,边给德妃净脸,边声音轻颤安抚道:“娘娘别多思,太医说了,只要您好好养身子肯定能好,皇上也给太医下了死命令,定要保住您腹中的小阿哥,可见皇上对您的重视。”
“您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养好身子,诞下一个健壮的阿哥,这样后半生也有了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