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不甘认命的德妃一瞬打起精神，提着一口气，双手撑在身下坐直身，殷红盛满泪珠的眼睛里露出坚定亮色，刹那间，感觉那抹奄奄一息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顽强，云玲连忙把身后的枕头立起，扶着她靠着。
把熬好的安胎药递上，伺候喂药安抚道：“娘娘您喝口安胎药，黄太医说了，按时喝上几盅汤药，保持心情爽利，腹中胎儿也就稳了。”
德妃顺着云玲的手，低头轻嘬一口，苦得舌根发麻，心中烦躁直涌心尖，一把夺过药碗，面无表情仰头痛饮，重力把药碗塞在云玲手中，压着嗓音冷声吩咐道：“这几日，命他们都老实点，别冒头。”
“敏皇贵妃此人有些邪门，皇上偏宠惯了，如今本宫怀有身孕，不宜见血，也算是给腹中的小阿哥积福，等小阿哥降世后，有些账慢慢算便是。”
“人生漫长，不必急于一时，笑到最后才是赢家。”她等得起，林琉璃一看就是福薄命短的面相。
“嗻！”云玲难掩激动迅速点头应声。
总算是消停了，能过一段安宁的日子，因着德妃闹腾，他们这帮做奴才的也日夜难安，说句大话，简直就是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生活，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息就会脑袋分家。
“下去吧，本宫歇会，备好笔墨，等本宫醒来抄写佛经，为大清和腹中的小阿哥祈福。”
“奴婢告退！”云玲立即端着药碗引人出去，顺道贴心带上门，亲自守在门口候着。
清场后，歪靠在床上的德妃低头看着腹部，双手缓缓抚上平坦的肚子，阴冷的眼神一瞬慈祥柔和起来，嘴角微翘，面露缅怀悲痛：“额娘的胤祚是不是来找额娘了？”
“您定是见不得额娘受人欺辱，这才迫不及待地投入额娘腹中，来为额娘撑腰来了。”
说到这，眼神一瞬阴沉下来，面色如霜，轻抚肚子的手，小心翼翼蜷缩捏紧衣襟，阴鸷道：“这一次，额娘必定会护你一世安宁，谁胆敢拦你前程路，额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神佛皆诛！”
谁都不能挡她的前程路，她定会披荆斩棘，踏平荆棘走上开满鲜花的繁花路。
林琉璃……
你我，谁陨，谁赢，用实力说话。
希望等她诞下小阿哥之后，皇上没了生育能力。
林琉璃磋磨德妃的事情，到底是被康熙摁下，明面上，云淡风轻，无人谈及，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盯上胤禛的人不少，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
因为康熙的态度决定一切，只要康熙把胤禛玉碟改到佟佳氏名下后，他便能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嫡子，和胤礽有一力之争。
而没孩子的嫔妃，则想要抢夺孩子，母凭子贵，借机获宠。
加上，按照康熙念旧，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对孩子母亲有所顾念宽容，光是这一条，就够大家争得头破血流了。
次日，林琉璃刚醒来，守在床沿的金嬷嬷立即凑上前，掀开床幔，伺候她起身的同时回禀各路小道消息：“娘娘，德妃娘娘那传来好消息，说是怀上了，但因身子孱弱，又因昨日那一遭，有小产迹象。”
“梁九功忘了告知皇上这喜讯，当日所有值班的奴才都被皇上赏了几十军棍，以儆效尤，德妃娘娘也被皇上下口谕警告，不许惹是生非，不然直接赐死，把宫中所有乌雅氏族人逐出皇宫，贬入汉军旗包衣里去。”
“眼下，德妃娘娘瞧着倒是老实不少，暗地里的小动作，一夜之间，全都消失匿迹了。”
“胤禛阿哥的归属问题，皇上有些迟疑，没定下来，娘娘可有什么想法？”
“至于，其她小主，这个节骨眼上，全都缩在自己院中安置，不愿出门走动，温贵妃派人过来传话，说了句，善恶终有报，奴婢愚钝，没能悟透其中真理。”
这是怨上了，可那又如何，七格格的事情，同娘娘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娘娘心善，不愿和她们计较，已然是宽宏大量了，还不知好歹，上门讥讽。
金嬷嬷未说出口的话，林琉璃自然是悟到了，神色厌恶瞪了一眼铜镜中和前世的她，越发大相径庭的自己，清冷的气质中，夹杂了一丝红尘俗气，眉宇间若隐若现连她都感知不到的挣扎。
林琉璃把手中精致的簪花扔在梳妆台上，随意漱口，起身出去，面上无喜无悲，安静用了早膳。
这才出声：“秋后蚂蚱，不用理会，德妃没小动作，不是心善，而是本宫跟前走动的人，都是皇上派来的，有人盯着，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了。”
“胤禛归属是贵是贱，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用理会，皇上自有定夺。”
说到这，语气停顿迟疑了一瞬，抿了口茶，紧接着落寞的目光落在晃动的茶水中荡漾开来，道：“至于温贵妃，随她去吧！”
“只要没有损害本宫的利益，任何事情都不用去理会沾染。”让她一尺又何妨？
她是看在瑾萱的面子上……
这借口，这份说辞，心有些不认同，到底是宠溺了些。
“嗻！奴婢谨记于心。”
金嬷嬷和金宝暗中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心疼和无奈，娘娘终是心善了些，没能痛打落水狗。
德妃一事，皇上肯定是有所想法的，可碍于好消息太过及时，仅仅敲打几句，翻篇不提，属实是让人心有不甘。
也幸好，德妃身子孱弱，有小产迹象一事，皇上没有怪罪娘娘，不然，他们这般人都得吃不了兜得走。
这一迟疑，就迟疑到了班师回朝，康熙才决定把胤禛交给端嫔，直到圣旨捏在手中，端嫔这才敛去惊愕不敢相信的目光，喜极而涕，恭恭敬敬对着养心殿的方向磕头：“臣妾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大喜，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喜得麟儿！”王嬷嬷立即招手，伙同咸福宫左右奴才们齐齐跪拜恭贺道。
“赏！咸福宫每人领赏二两银子。”
今日她开心，好事成双，既然她福薄，瑞子不能从她腹中，那借腹生子，回到她身边有何有何不可？
只要胤禛玉碟上生母是她，那便是她的儿子，天地认可，祖宗认可，今后也有了依仗。
“奴才谢娘娘恩赏！”
一时之间，咸福宫上下喜气洋洋，欢笑声响彻整个皇宫上空，等送走梁九功等人后，放学归来的胤禛，假意面露忐忑不安，怯懦之色，举步进门，欲想屈膝磕头，便被喜得麟儿的端嫔急忙托住，揽入怀中。
泪眼婆娑，一遍遍抚摸他的脑袋，透过他的湿漉漉的眼眸，看到故人的影子，红着眼眶激动落泪，无意识喃昵道：“二格格，是不是你归来守着额娘了？”
旁人或许听不清端嫔口中喃昵，可被她揽入怀中紧紧相拥的胤禛，哪能听不清？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钻入他脑袋里，占据所有理智，拉扯他的心弦，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佯装出来的保护色怯懦神色，一瞬尽退，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下来。
他本是期待自己换了一个额娘之后会被爱的，他可是阿哥呀！
过继给一个毫无子嗣的嫔妃，最终迎来的还是旁人透过他追思故人，罢罢罢，原是他所求过重了些，连老天爷都生厌了。
胤禛攥紧端嫔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宛若浮萍垂落在身侧，略显无措，面如纸白，嘴唇微微颤抖，隐约间能听见立即克制的牙齿正发出咔滋声，额前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热汗。
慌乱，且失望地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假装没听见若无其事道：“额娘在说什么？请您大点声，儿臣没能听清额娘的话。”
“儿臣放学归来，头一次进门给额娘请安，额娘还是先松开儿臣，好让儿臣尽尽孝道，给额娘磕个头，认认门路。”
本就是半道母子亲缘，他也说不出任何保证煽情的话，心中那点旎旎心思，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是因利益纠纷，没人愿意点破，有时候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或许比精心苟活还要痛快。
这话点破陷入幻想中的端嫔，她慌张敛去眸中追思，歉疚松开胤禛，但没让他磕头请安，而是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袖子进门，摁坐，看着满桌山珍海味。
随手夹了一筷子，言语间透露一股期待：“快尝尝味道如何？额娘探不出你的喜好，便擅自做主都备了些时薪菜，你若有别的喜好，同额娘说，下次额娘定给你备上。”
这般亲昵，宠溺的语气，令胤禛有些晃神不知所措，他习惯了冷嘲热讽，习惯了白眼怒斥，突然间，让他忆起过往，皇额娘还在的时候，他也是掌中宝啊！
后来，为何全都变了……
期待炽热的目光，刺得胤禛鼻头发酸，眼睛涨疼，好似有一股热流脱框而出，他狼狈垂眸，抬手拭泪，顺着端嫔的意，木那张嘴品尝。
待吞入腹中后，立即缓过神来，诚惶诚恐起身跪地，重重磕了三响头，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端嫔一愣，等回神时，胤禛已经停止磕头，抬眼看着她，虔诚道：“儿臣给额娘请安，愿额娘四季无忧且长乐，事事顺遂，无所事烦心。”
额头磕得一片通红，隐约间能看见丝丝血迹从肌肤渗透出来，鼠辫随着重力磕头而有所散乱，披在背上落在脖颈间，在低垂的眼帘前晃动，遮掩了视线，看不清前程路。
端嫔快手把人搀扶入座，心疼地用手绢捂住渗血的额头，轻颤的哭腔宣之于口：“咱们母子之间，何需这般客气？”
“随意一点便可，额娘以你为荣，你我互为靠山。”
说完，扭头对王嬷嬷催促道：“嬷嬷快去请太医过来，这都渗血了，拿熟鸡蛋来滚滚，快取药膏来。”
慌乱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在，王嬷嬷听懂意思，被如此重视的胤禛反倒有些羞涩，轻扯端嫔的手下来，自个随意抹了一下额头，不甚在意道：“额娘不用忧心，儿臣身为男子，皮糙肉厚，不疼的。”
“今日是大喜之日，若请太医过来，未免晦气了些，也容易让旁人瞧了笑话，额娘要是不放心的话，随便赏儿臣一点药膏抹上便可。”
他身为一个男子，哪有那么娇气的。
娇气的是当年那个被皇额娘捧在手心里三岁未满的胤禛，而非今日的胤禛，今日的胤禛历经风霜，熬过寒冬腊月，初见春枝，怎会喊疼？
看出他坚强的内里是落寞，端嫔没有辩驳，对王嬷嬷使眼色，后者了然，点头应声：“嗻！”
退出去后，端嫔这才把目光落在胤禛身上，宠溺道：“额娘能宣太医是他们的福气，额娘有你这个阿哥，也是福气，上天施恩，双福进门，何来的晦气一词？”
“再者，你给额娘磕头，尽了孝道，祖宗认可，如此有孝悌之心的孩子，就该被嘉奖。”
“你无需忧心，万事有额娘撑着，你好好长大便可。”
听了这话，冰冷的心，乍暖还寒，胤禛睫毛轻颤两下，缓缓低垂不再言语，任由端嫔帮忙净脸擦药。
弄好之后，迎来太医诊脉：“禀娘娘，六阿哥身子单薄了些，需得好好滋补，以免身子亏损，伤及根本。”
夜不能寐，容易惊魂，睡眠不足，食不香，底子都快掏空了，若不是六阿哥年幼，还有弥补的机会，怕是要废了。
“是药三分毒，请王太医派个会做药膳的医徒过来，教咸福宫小厨房的师傅们做药膳，每日三道菜，要是做得好，六阿哥身子有所改善，本宫重重有赏。”
“嗻！”推不掉，王太医只能应声答应下来。
幸好，太医院里的医徒不缺，随便派一个过来也耽误不了事。
“王嬷嬷看赏！”
被点名的王嬷嬷拿个荷包上前，递给王太医和徐太医几人，客套道：“有劳几位太医了，最近天气转凉，娘娘请诸位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谢娘娘恩赏！奴才告退！”语毕，领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