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瑞雪，于她而言，瑞雪埋葬了她前世，厚葬了她今生，让她逐渐忘记来时路，忘记前世今生是何人。
放眼望去，全是白雪皑皑，晃人眼，红墙黄瓦，全都披上白衫。
随着轿夫沉重踩地声传来，这寂静的皇宫才添了一丝生机，粗重且急促的呼吸声，加上胸腔内怦怦乱跳的心，坐在轿撵中的林琉璃，眸中嗜血之色越发浓重。
落脚养心殿，守门的四喜，不用多想，双脚便率先做出确定，迎上前，小心翼翼掀开轿帘，对林琉璃伸出手臂：“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听见声响，林琉璃冷冷凝视着四喜一息，随即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高冷颔首，把手搭在四喜手臂上，弯腰出轿撵，气势大开，目视养心殿紧闭的殿门。
把搭在四喜手臂上的手松开，若心见状，立即递上手臂，接力搀扶，对四喜笑道：“劳烦四喜公公帮忙通传一声，娘娘有事求见皇上。”
说完，红杏迅速把备好的赏银塞到四喜手中，笑着后退两步站立：“天冷容易染上风寒，请公公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言至于此，四喜也不傻，早早就接到师傅暗示，心里揣着答案行事呢。
翻手间，落在四喜手中的荷包不见了身影，他毕恭毕敬对林琉璃躬身道：“外面寒风肆虐，娘娘赶紧进去避避风头，眼下，皇上正偷得一丝清闲。”
四喜就差没有明言，眼下康熙是专门坐等她过来的。
“有劳四喜公公了。”林琉璃微颔首，清冷道上一句，算是承了他提醒的情。
“娘娘请！”四喜侧身让出路，躬身对林琉璃伸出请的手势。
林琉璃收回落在他身上色目光，由若心搀扶进去，脚刚跨过门槛，若心和红杏便被赶出来迎人的梁九功拦下。
他眸色染上恳求，对林琉璃道：“奴才给娘娘请安，今日大年三十，大喜之日，奴才许久未见若心姑姑。”
“也不知早些年若心姑姑为了拉奴才一把，摔伤的腿，冬日里旧疾可犯了？不知娘娘能否把若心姑姑暂借给奴才叙叙旧？聊上两句。”
说完襒了一眼红杏，紧接着找补道：“这天寒地冻的，皇上心疼娘娘冒着风雪前来，特命奴才已经给俩位姑姑备上姜汤驱寒，以免娘娘回永寿宫的时候，身边无人使唤。”
有些人的脸色，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知晓对方意图，林琉璃也没有强留，松开若心的手，对俩人吩咐道：“同梁公公去喝杯姜汤驱寒，给几个轿夫也讨一碗暖暖身子。”
语毕，对梁九功客套道：“有劳公公帮忙照顾。”
“喳！”若心和红杏俩人应答道。
“哎呦，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不敢当。”
梁九功听见这客套的话，连忙摆出诚惶诚恐的姿态，腰肢再次压弯几分，低垂脑袋，不敢露眼。
这个节骨眼上，他是半点都不敢同敏贵妃对视，这位主可是活阎王，今日踏入殿内，佟皇贵妃最少也要掉层皮。
故而，梁九功面对林琉璃的时候，不敢有丝毫懈怠。
“奴才告退！”
梁九功带人慢步退出去，顺手把门关上，林琉璃瞧见他站在门外充当木头桩子。
也没拆穿，继续抬步进去。
坐在首位上静等良久的康熙，听见脚步声后，抬眉，略有一丝慌张的目光顺着脚步声看过去，对上林琉璃嗜血的眼眸，心下一紧，慢了半柏。
两两相望，林琉璃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前进，逼近，入座在康熙一旁，见桌面上倒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便知这是梁九功临走前备上的。
也没有声张询问，从容淡定举杯饮茶，落杯，眉眼婉转，具有攻略性的目光一寸寸顺着康熙的腿脚往上爬，直至对上他的眼眸：“明人不说暗话，臣妾直爽惯了，便明言。”
“坐上有茶，想来皇上是知晓臣妾的来意，就是不知皇上会如何抉择？”
对上林琉璃强硬嗜血的目光，康熙霎时有些心虚，生硬挪开目光，翻开一本奏折，讪讪道：“佟佳氏一族不知佟皇贵妃所作所为，佟皇贵妃也是病糊涂……”
“所以臣妾就活该去承受丧子之痛，胤熙和胤裑就活该被人暗害？皇上怕不是忘了，这俩孩子不仅是臣妾历经九死一生，带来这人世间，他们还是皇上亲生血脉，叫了您几年皇阿玛的孩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谋害皇嗣，当灭九族，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难不成，皇上要为了一个女人，去忤逆老祖宗遗训？”
“君无言，难定天，皇上言而不信，臣妾实在难以相信皇上是一个明君，皇上感情用事，佟皇贵妃都对皇嗣动过多少回手了？对皇上的亲生骨肉动了多少回手了？”
“您还这般护着她，皇上当真是想绝嗣吗？还是说，大清江山明面上是爱新觉罗氏的江山，内里却是佟佳氏的江山？皇上此举，难道就不怕，梦回午夜时分，被久眠多时的老祖宗惊魂吗？”
“臣妾知晓，佟皇贵妃是皇上嫡亲表妹，但皇上的阿哥，难道还比不上佟佳氏尊贵？若真如此，皇上就不应该生下孩子，直接把江山拱手让给佟佳氏来得痛快。”
听康熙和稀泥似的，绞尽脑汁为佟佳氏和佟皇贵妃脱罪，林琉璃就一阵窝火，立马打断康熙接下来的话，厉声讥讽道，同时抄起桌面上的茶杯摔砸到康熙肩上。
过于直白的话，宛若利刃插在康熙心脏上，疼得他蹙眉，满脸通红，连同呼吸都急促粗重几分。
他对林琉璃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起身冲到林琉璃跟前掐颈，猩红的眼眸，染上些许薄雾，可见，此人被气得有多狠。
康熙紧闭双眼缓了缓，提气睁开眼睛，略带僵硬的语气别扭道：“朕并非为他们脱罪，只是胤熙和胤裑也无大碍，佟皇贵妃罪不至死，你可以罚她闭门思过，或是朕直接把她打入冷宫，废除位份都行。”
说着，神色哀荣，像是卖惨沉重道：“你瞧佟皇贵妃如今身子孱弱，她怕是连一个小小的罚跪都撑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医说福薄，极有可能看不见嫩芽萌发。”
“佟皇贵妃……”
话听到这，林琉璃明了，康熙是死了心，想要保住佟佳氏，故而，她没有继续纠缠，选择让步：“好。”
“你说什么？”
听见林琉璃没有讨价还价，果断应答，康熙反倒有种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他感觉有点心悸，不敢置信确认道。
“臣妾说好，就按皇上说的办，废除佟皇贵妃位份，挪到冷宫去，或是佟皇贵妃住惯了承乾宫，不愿挪宫的话，皇上也可，直接封宫设为冷宫，不必折腾佟皇贵妃。”
“条件便是请皇上陪同臣妾走一趟承乾宫，臣妾想去见见佟皇贵妃，看她养了那么久的身子，是否有所好转。”
“臣妾都有段日子，没能见到娘娘了，甚是想念，此番前去，也算是安了担忧娘娘的心。”
林琉璃笑容温和，十分有亲和力，但这层笑容如同空中楼阁，浮于表面，内里不堪一击，反倒染上些许渗人的冷意。
眼底清冷阴鸷之色，也明晃晃泄露出来，让康熙瞧见，是真放过，还是假放过，让他自己去猜测吧。
看到这，康熙更加不敢轻信，但也没有深究，继续辩驳，毕竟仙人通天手段，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参透的。
心中寒意渐浓，瞬间桑着一张脸，透露慌张的眼眸，此时染上薄雾，眼尾嫣红勾人，心知佟皇贵妃怕是保不住了。
自知护不住佟皇贵妃，康熙也没了同林琉璃言谈的欲望，双手缓慢撑着膝盖起身，言行沉重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朕陪你走一趟。”
有他看着，想来林琉璃也没动手的机会，就算动手了，也能亲眼目睹仙人施法的手段，左右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多谢皇上恩典！”
目的达成，林琉璃脸上虚假的笑容顿时真诚了些许，自然起身跟在康熙身后出去。
她忽然间，发现自己，只有满心戾气，想要屠龙的时候，才会自称本宫，其他时候对康熙，都有一种天然恭顺的错觉。
坐在轿撵内，林琉璃拔下头上一根银簪，藏于袖子内。
等到承乾宫，抬步往佟皇贵妃寝宫走去，看见床上躺着一具如同干尸一般的佟皇贵妃，林琉璃敛去嘴角上的笑容。
看着康熙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佟皇贵妃那双蜡黄枯槁的手，眼中毫不掩饰对她的警惕，对梁九功道：“佟皇贵妃谋害皇嗣，犯七出之一，五也，妒忌……”
“一切都是奴才所为，娘娘根本就不知，是奴才胆大妄为，见不惯敏贵妃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模样。”
“奴才自小服侍娘娘，同娘娘主仆情深，自然看不惯敏贵妃残害娘娘的行径，虽娘娘愿意为了皇上甘心认命，但奴才不服，这才确定出手，想给敏贵妃尝尝丧子之痛……”
涟漪一听这话，瞬间惊慌失措，满脸惶恐地看着康熙，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双膝一软跪地，使劲磕头，把罪过往自身揽。
话都没有说完，就被林琉璃出声打断：“还不捂住她的嘴，让她在皇上跟前疯魔。”
这话一落，众人下意识看向康熙，见他眼神一沉，微微点头后，立马有几个小太监捂住涟漪的嘴，拖到一旁。
林琉璃冷眼凝视她，讥讽道：“好一个主仆情深，一个奴才竟在后宫之中，有号令他人的能力，真是当本宫开了眼了。”
“还是说，值班侍卫和禁卫军无能，皇宫都漏成筛子了，随便他人塞点银子，就可收买人心，让他们下毒暗害皇嗣，但今日是皇嗣，明日就能是皇上。”
一听这话，康熙深以为然，继续面无表情道：“佟皇贵妃谋害皇嗣，犯七出之一，五也，妒忌。”
“德不配位，今日朕告知先祖，特废佟佳氏·婉清为庶人，圈承乾宫为冷宫，今后承乾宫任何人都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在康熙宣读口谕之时，林琉璃也没闲着，用巧劲握住藏于袖子里的银簪，握住簪子末端，使劲划伤指腹，来个十几下，总算是感觉到一股润意，怕伤口愈合，林琉璃直接把簪子尖尖插在伤口处。
林琉璃走上前，顶着康熙困惑，和警惕的目光，凑到床边，把受伤的手轻抚床板，把血摸在床板上。
动作漫不经心，看似无意，实则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设计，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没有察觉到此举有任何不妥。
不过瞬息，林琉璃收回手，察觉到床上的佟皇贵妃紧闭的眼皮子微微颤动，立即来了主意。
把手搭在康熙肩上，坐在他身旁，挽着他的胳膊，眨了眨眼，硬挤出几滴泪，委屈道：“多谢皇上为臣妾讨回公道，佟佳氏这个贱婢竟敢谋害皇嗣，就算死也不足惜。”
“皇上仁德，顾念旧情，放她一条烂命，为孩子积福，废除佟佳氏位份……”
“你……你，你说……什么？”
刚睁开眼皮子的佟佳·婉清听见废除位份一词后，胀痛浑浑噩噩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怒瞪双眼，伸手紧紧拽住林琉璃后背衣襟，奄奄一息怒问道。
“啊！皇上！！！”
感知后背被人拽住，林琉璃一瞬狠力抓住甩开，蹭地一下站起来，面露惊恐之色，像是真的被吓得惊魂了一般，双眼瞪圆，久久不能回神，怔在原地。
身子摇摇欲坠，眼眶红润，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惨白的脸色，映衬4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若心和红杏见状，连忙把林琉璃搀扶护在身后，温声哄着：“娘娘莫怕，是佟佳庶人，并非恶人鬼怪……”
佟佳·婉清心知林琉璃是在装傻，从她口中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头把目光集中在康熙身上。
梁景忠连忙把人搀扶起身坐着，倚靠在自己肩头，都还不及叫太医诊治，便听见自家娘娘迫切问道：“皇……皇上，敏……所言何意？”
听见这话，梁景忠再也绷不住，缓缓跪在床边，把佟佳·婉清小心翼翼攥住康熙衣摆的手掰开，怜惜地握住，泣不成声道：“小姐……”
这边，随着若心和红杏温声细语的哄劝，林琉璃这才从惊魂状态缓过神来，暗中揉了揉被掐疼的大腿，扭头泪眼婆娑看着康熙，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