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怕自己心软,没敢久坐,迅速起身,背对佟佳·婉清:“养心殿还有事,婉清便禁足承乾宫,不许外出一步。”
语毕,立马抬脚出去,慌张的背影颇有一股落荒而逃之感。
见状,林琉璃嘴角微翘,冷眸凝视佟佳·婉清,轻藐笑道:“庶人佟佳·婉清,你好生待在承乾宫养身吧,本宫得去看孩子了。”
说完,抿嘴,露出抱歉之意,挑眉不经意道:“瞧本宫这记性,你不曾有过生育,自是不知挂念孩子的心情,也不知养儿长忧九十九的辛劳。”
见佟佳·婉清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急促的模样,就一阵痛快,心情好转,把手搭在若心手上,扭着腰肢,傲气道:“咱们走,可别打扰佟佳庶人清修养身。”
走了两步,余光瞧见站在原地,一副等候自己离去,就立马施救的太医,眼珠子一转,立马来了主意,伸出一只手捂头,面露精力不济的模样,把浑身重力压在若心身上,虚弱道:“本宫身子不适,请诸位太医随本宫去一趟永寿宫诊脉。”
“恰好可以给胤熙和胤裑复诊,这俩孩子因受惊,几日了,都没有恢复好,时常夜里梦魇惊魂,本宫瞧着小脸惨白,精神不济的模样,甚是忧心。”
言尽至此,太医们岂敢不从:“喳!”
没瞧见,前脚还是佟皇贵妃,后脚因被查出得罪敏贵妃,而被皇上贬为庶人,圈地为冷宫佟佳·婉清的下场吗?
就算是不想站队,但也不能轻易得罪敏贵妃,这位主的话,皇上是真的听,连佟佳氏的面子都不给,可见此人狐媚功力有多深。
幸好皇上临走前,并未下旨,让他们守在承乾宫给佟佳·婉清诊治,不然,今日之举,不可为,他们怕是要得罪敏贵妃了。
“贱人……贱人……”
佟佳·婉清见林琉璃嚣张跋扈的模样,气得双眼猩红,瞪圆,眼珠子差点夺眶而出。
她趴在床沿,气急败坏欲想爬起身同林琉璃干上一场,可奈何身子不争气,只能边干呕,边使劲抓起枕头往林琉璃远去的背影甩去。
“小……小姐别动怒,小心身子。”
被梁九功松开禁锢的涟漪,立即飞扑滑跪在床沿,托住佟佳·婉清掉出床沿的半个身子,小心翼翼搀扶回床躺好。
“小姐,您莫动怒,老爷不会不管您的,您好歹是佟佳氏嫡女,皇上亲表妹,身份尊贵,皇上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您往后别同敏贵妃娘娘掰腕子就行。”
“敏贵妃娘娘贪财,咱们尚且有示弱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日后您站稳脚跟后,她还不是随您处置,何需急于一时?”
梁景忠见自家主子气得直翻白眼的模样,迅速手速沉稳倒上一杯温水,用袖子拭去染红的嘴唇,茶杯抵在唇边,伺候佟佳·婉清饮水漱口。
边哄着,边进行一场头脑风暴进行分析,给出提议。
给俩位王爷下毒的事情,他们还真是不知,娘娘竟会瞒着他们进行,这是对他们拭去信任,还是为了保护他们,梁景忠悟不透,没敢继续深思,怕结果不是他想知道的。
“梁景忠说的是,皇上心中肯定还顾念旧情,这才没有发落奴婢。”若不然,按照以往惯例,宁可错杀以前也不放过一个。
更别提,她自个跳出来顶罪,此等死罪,皇上都能抛之脑后,没有赐死,桩桩件件,足以表明皇上看重娘娘。
这些话,半点都捂不暖盛怒的佟佳·婉清的心,她知晓皇上是何意,但又如何。
皇上看重的是权柄,就算是她在皇上心中站了一小块位置,那也是犄角旮旯,还得是金鸡独立的姿势,才勉强立住脚跟。
“林琉璃休想压在本宫头上,皇上虽是顾念旧情,可更看重手中权柄,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威胁到他屁股底下的座位。”
“如今林琉璃面上荣光,暗地里,却被皇上架在火架子上,如同烈火烹油,她就算是独享盛宠,也绝不可能坐上后位。”
“本宫今日下场,便是她明日落魄之相。”佟佳·婉清缓过气后,面露凶狠,咬牙切齿怒嗔道。
说完,手捂胸,侧身趴在床沿,使劲咳嗽,一副要把心肺咳出才善罢甘休的模样。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莫……莫去……咳咳咳。”
涟漪刚想起身冲出去,便被佟佳·婉清紧紧扣住手腕,强行拉住,声音从咳得辣疼的嗓子里挤出,虚弱道。
“小姐,算奴才求您了,让奴才出去请太医吧!”梁景忠和涟漪俩人跪在床沿泣不成声,边给佟佳·婉清磕头,边哀求道。
再不去请太医,娘娘怕是拖不了多长时间,眼看布满红血丝眼睛内,神色逐渐涣散,俩人心知,自家主子心高气傲,但此时不是傲气的时候。
能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本宫就算死,你们也绝不能给林琉璃示弱,还有,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你们不许唤本宫小姐。”
佟佳·婉清声撕裂竭喝道,同时激动拍床,强烈表达自己心中愤懑。
“咳咳……”
吼完,佟佳·婉清缓了缓情绪,推囊梁景忠嘘声吩咐道:“去把本宫皇贵妃吉服拿来,涟漪伺候本宫洗漱。”
这话一出,俩人心里咯噔一下,深燃寒意霎时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惊恐看着佟佳·婉清,惊慌失措道:“娘娘……”
“快去!”
佟佳·婉清眼看俩人欲想阻挠,便神色不耐吼道,沙哑软绵的嗓音,半点威慑力的都没有,如同拔了牙的老虎一般,徒有其表。
软绵的腔调中渲染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决绝,猩红的眼眸,透露出骇人的杀气。
俩人不敢继续劝说,生怕自家主子还能熬到太医到来,便先一步气厥过去。
俩人暗中对视一眼,打眉眼官司,知晓对方意图后,梁景忠重重点头:“喳,奴才这就去,请娘娘稍等片刻。”
语罢,对涟漪说道:“伺候娘娘洗漱,我去去就回。”
“我知晓,你快去快回,娘娘怕冷,等不了太长时间。”涟漪话中有话,这是提点梁景忠快去快回。
“嗯!奴才告退!”梁景忠郑重对佟佳·婉清磕个响头后,匆匆起身离去。
看着梁景忠远去的背影,佟佳·婉清好不容凝聚起来的精神气,瞬间被一抽而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神色灰暗,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靠在涟漪肩上的身子,软软滑下来,瘫躺在床,呼吸声略微粗重,双目瞪圆紧盯头顶床帘。
若不是还有出气,涟漪都快误以为人不行了。
这边,梁景忠出门后,命守门奴才去取吉服,自个快步跑到正门,对守门的侍卫焦急道:“娘娘身子不适,呕血了,还请大人帮忙通传一声,或是放奴才出去禀明皇上,再不济,给娘娘请几个太医过来诊治也行。”
“还请梁公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回禀皇上,给你请太医。”侍卫首领深知事情有轻重缓急,佟佳·婉清虽被贬为庶人,幽禁冷宫,但皇上念及旧情,没有收回承乾宫伺候的奴仆。
也没有断了供给,暗中特命梁九功提点,不许苛刻承乾宫任何人,一旦承乾宫有事,第一时间请太医,派人回禀。
这也是侍卫首领毫不思索一口应答下来的原因,说白了,他们这帮人,明面上说是防承乾宫随意踏出,但暗地里,却是皇上用来护着佟佳·婉清的兵。
梁景忠见有人出去请太医回禀康熙后,紧绷的心弦,也稍稍安定下来,脚尖一转,急忙回去。
小太监已经取来吉服,梁景忠伸手接过,抬脚进寝宫,凑到床沿:“吉服以取来,奴才伺候您起身洗漱。”
佟佳·婉清毫无反应,瞪圆的双眼继续紧盯床帘,俩人见此,忽然心悸得厉害,浑身血液逆流,心脏怦怦跳,差点没有从口中蹦出来。
涟漪紧张吞咽口水,强忍住决堤的眼泪,颤颤巍巍伸手探鼻息,感知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指尖上,瞬间喜极而泣。
“奴婢伺候您洗漱!”
涟漪接过小宫女递来来温湿帕子,伺候佟佳·婉清洗漱,几人合理伺候穿衣,弄完以气喘吁吁。
佟佳·婉清呆滞的眼眸,渐渐回神定眼看向梁景忠俩人,苍白的脸缓慢回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满眼追思问道:“你们伺候本宫多少年了?”
“回娘娘的话,奴才六岁到娘娘跟前伺候。”
“奴婢是家生子,三岁便被指派到娘娘跟前伺候,陪玩。”
娘娘的青葱岁月和幼年稚气时期,都是他们俩陪在身侧度过的,十几年的情分,伺候娘娘的动作,早已渗入骨髓,难以自拔。
“本宫依稀记得,当年本宫嘴馋,想吃额娘小厨房里的桂花糕,但额娘自小管本宫甚严,从不许本宫用过晚膳后进食,本宫馋得无法,便派涟漪偷偷去小厨房拿。”
“拿回来后,俩人因事情败露,藏在锦被里偷吃的场景,本以为自己举止能瞒天过海,没成想,第二日,额娘便知,罚抄了几本佛经定性。”
“但梁景忠却是本宫到花园里游玩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他那会骨瘦如柴,被其他奴才欺辱抢食,那时本宫年轻气盛,也看了几本话本,起了效仿话本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佳话。”
“本想出出风头,验证救人是否真的会胜造七级浮屠就算了,没想把人留在身边伺候,但没过两日,逛花园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猫哭的声音,十分微弱。”
“当时本宫有些紧张害怕,但还是架不住心中好奇,抬脚凑上去瞧,没想到又遇见你,我以为是天赐良机,让你我相聚,便去求了额娘,把你留在跟前伺候。”
“转眼间,你俩在本宫跟前伺候了那么多年。”
说话间,忍不住红了眼眶,泪眼朦胧看着梁景忠,神色歉疚,沙哑的嗓音哽咽道:“是本宫对不住你,你本该是一个堂堂正正,可娶妻生子的男人,却因本宫进宫,净了身。”
“涟漪等到时机,本宫会同皇上求情,放你出宫,去过正常人的日子,这皇宫吃人不吐骨头,本宫倦了,你们代本宫去看看外面旷阔的天吧!”
“娘娘……,娘娘别多思,您身子会好转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不会辜负娘娘的。”
“奴才还要伺候娘娘一辈子呢,奴才离不开娘娘,请娘娘长命百岁!”
梁景忠绷不住落泪,哭得浑身颤抖,几近昏厥,哽咽道。
涟漪亦是如此,双手紧紧握住佟佳·婉清冰凉的手,哭着祈求:“求娘娘别让奴婢出宫,奴婢离不开娘娘,奴婢不愿出宫嫁人,只想伺候娘娘。”
留在娘娘跟前,她尚且是个人,承乾宫内外都得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客客气气称她一声涟漪姑姑,可到了宫外嫁为人妇后,她便是水中浮萍,没了根基,只能随风飘荡。
她不愿这般生活。
“傻丫头。”
佟佳·婉清吃力抬手揉了揉俩人脑袋,随即垂落下来,直喘粗气,闭上双眼,疲倦道:“本宫有些乏了,光线太亮刺眼,你们给本宫放下窗帘,本宫想歇会。”
“好,娘娘只管歇息,奴才守着您。”
梁景忠俩人见她实在撑不住沉重疲倦的眼皮子,也立即止住哭声,急忙给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帘,坐在床阶上守着。
床帘一落,佟佳·婉清猛然睁开眼,费力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破旧的荷包攥在手中,侧身靠里,闭眼沉睡,几息后,彻底断了声息。
过了几息,涟漪和梁景忠不放心,悄悄挑起床帘一角探头一看,见她好生侧躺,没瞧出有任何不对之处,怕惊扰到她,没声张。
涟漪伸手撑着床沿,小心翼翼起身,挽袖支着身子往床上探去,伸手置于佟佳·婉清鼻子底下探息。
没感受到一股温热的喜气,刹那间,涟漪感觉脑海还电闪雷鸣,一股骇人惊恐的片段一闪而过,快到她都抓不住。
几息之后,哽在喉中的哭声彻底响彻整个承乾宫,涟漪伏在佟佳·婉清身上,手忙脚乱掀开床帘,把人翻过身来,惊恐颤音道:“娘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