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忠被这这带有颤音的尖叫声，吓得灵魂发麻，仿佛掉入冰窟，浑身凉透，脑子呆愣，本能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浑身乏力，直挺挺往地上摔去，双膝跪地，双手趴在床沿上，使劲够床上紧闭双眼毫无声息的佟佳·婉清。
门外守着的奴才们，瞬间应声推门进来，涌上前来，团团把床围住，年纪稍大一点的嬷嬷，跨步凑上前，伸手探息，没感受到一股炽热的鼻息时。
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悲鸣：“娘娘……”
这悲鸣声，像是号召力，惊醒了吓傻的众人，大家伙纷纷双膝跪地磕头，哀嚎哭丧：“娘娘……”
一声声哀嚎声，钻入耳中，涟漪和梁景忠这才缓过神来，涟漪连滚带爬冲出去，独留梁景忠快步上前，坐在床沿把佟佳·婉清抱在怀中，掐人中做最后挣扎挽救。
可回荡在耳畔里的哀嚎声，实在扰得他魂不守舍，心烦意乱，于是乎，梁景忠对哭丧之人怒吼：“不许囔囔，小心惊扰娘娘入眠。”
“娘娘一向觉眠浅，你们大声囔囔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出去给娘娘准备汤婆子，炭火烧足一点，以免冷着娘娘。”
说着，吊丧着一张脸，对年长一点的嬷嬷吩咐道：“嬷嬷快去小厨房备些热水和好克化的膳食来，娘娘醒来，定是扛不住饿的。”
语毕，扭头对跪在跟前的小太监吩咐道：“你们俩个赶紧去把皇上请来，娘娘想念皇上。”
娘娘绝对不会独留他和涟漪远走的，敏贵妃还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娘娘就合该先走一步？
不会的，娘娘绝不会甘心先行，娘娘定是身子疲倦，想要歇息而已，等歇息好了，定会睁开眼睛，同敏贵妃和后宫嫔妃继续斗。
娘娘此生夙愿便是坐上后位，她还没有达成夙愿，怎会轻言放弃？
不会的……
精神崩溃的梁景忠再一遍遍给自己洗脑，强行冷静下来，专注手中施救举动，这样才能让他紧绷的心弦，得到一丝喘息。
“嗻！”
双方人马迅速兵分两路行动，其余众人也没有闲着，快速把承乾宫亮眼的颜色收起来，把正殿清空，以备做灵堂。
半盏茶的功夫，不仅太医和康熙赶来，连左邻右舍都赶来了，林琉璃也夹杂在其中。
不过，她只站在外围冷眼相看，并未抬脚进去当观众。
内外间，仅隔一扇屏风，林琉璃听见康熙悲痛万分的悲鸣声传来：“婉清……，婉清你睁开眼睛看看朕，朕来了，玄烨来了。”
“吾妻，怎舍得离朕而去，你我早已相邀共白头，你怎舍得独留朕一人？朕……”
“娘娘……”
“娘娘您醒醒啊，娘娘您睁开眼睛看看涟漪啊！涟漪还想继续伺候娘娘到白头的，想看见娘娘生小主子，想看见娘娘当玛嬷的模样……”
“娘娘没有你，奴才如何熬得过这寒冬？奴才愚钝，一奴岂可侍二主啊娘娘……”
涟漪和梁景忠远远跪着磕头，悲痛万分，几近昏厥地磕头，哭诉心中惶恐，哭诉群龙无首的无助。
站在外面的嫔妃们，不管是假意还是真心，多多少少都用帕子摁压眼角拭泪，独有林琉璃一人面无表情站着，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但这个节骨眼上，也并无人敢挑衅，后宫皆知，林琉璃和佟佳·婉清的恩怨，且林琉璃向来以直爽，不懂掩饰的性子示人。
现在死对头薨逝，于她而言，便是可以锣鼓喧天庆贺的时刻，强硬让她落泪，确实有点难为人，瞧着也虚假得厉害。
面上不见悲痛的林琉璃，实则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解下来，佟佳·婉清的薨逝，她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对方能死在今日。
不过，于她而言确实是喜事一桩，毕竟佟佳·婉清只要活着，俩人就会往狠了斗，俩人绝对不会握手言和。
毕竟她们俩人之间，不仅横跨楚河汉界，还有血海深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她当然是不想吃亏。
同时，天天逞凶斗狠的日子，她也厌倦了，现在能停下来，总算能喘口气。
不过，方才听见康熙说吾妻一词，林琉璃眸中染上一抹浓浓的讽刺，生前权衡利弊，把人利用个彻底，死后倒是来追思了，也不怕脏了对方的坟前路。
若是他能大大方方的，承担失去救人的悲痛，她到也能高看他一眼。
里间，康熙正把佟佳·婉清抱在怀中紧紧相拥，张嘴却无声，身子战栗，触摸她的手颤抖着，猩红的眼眸满是惊慌无措。
这时，涟漪实在死憋不住，略带讥讽道：“奴婢发觉娘娘薨逝时，娘娘紧闭双眼，侧身靠里，手中紧攥一个破旧的荷包，若是奴婢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皇上在佟佳府上时，当年送给娘娘的生辰礼。”
“是慈和皇太后送给皇上的，您佩戴在身上多年，说这荷包有慈和皇太后福泽庇佑，皇上喜欢着份福运能落在娘娘身上，护她一世顺遂，可如今，却叫娘娘在宫中香消玉损。”
“娘娘自幼仰慕皇上，钟情于皇上，自进宫之后，娘娘日思夜盼想要给皇上开枝散叶，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各种民间偏方苦药喝了个遍，佛前，菩萨跟前不知磕头祈求跪了多少个日夜，好不容易盼来喜孕的消息。”
“最后，却因吃罪敏贵妃娘娘，被敏贵妃强闯承乾宫，给娘娘强灌绝嗣汤，损坏根基，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娘娘何其无辜，不过是深爱皇上罢了。”
“娘娘纵使有错，但也罪不至死，敏贵妃都能全身而退，为何还要对娘娘步步紧逼，非得要了娘娘的命，才善罢甘休？”
说完，使劲给康熙磕三响头，直至头破血流才肯作罢，言词坚定果敢悲愤道：“请皇上严惩敏贵妃娘娘，为娘娘讨回公道，奴婢愿以死谢罪，常伴娘娘左右，伺候娘娘生生世世。”
语毕，承乾宫内所有奴才全都跪地磕头高呼：“请皇上为娘娘主持公道！严惩敏贵妃娘娘。”
左右娘娘忽然薨逝，他们这帮人多半会被迁怒，不是被仗责，就会被发落到内务府“回炉重造”，或是发落到浣衣局，肯定落不着好，还不如顺势而为，趁皇上对娘娘思念最浓之时，为娘娘举旗。
看在此等忠心恳恳的份上，说不定皇上还会心软，放过他们，让他们继续留在承乾宫当差，等候下一个新主子。
梁景忠挪跪上前，把方才从佟佳·婉清手中掰下来的荷包，双手奉上：“这是娘娘临终前，紧攥在手的遗物，请皇上一探。”
康熙抽出一只手，接过那个几位眼熟的荷包，沉重捏在手中攥紧，几息后，让梁九功打开，拿出里面存有之物。
发觉是一张纸，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尽是对他述说不舍，眷恋，爱意，再三嘱咐他注意身子，叮嘱他再忙也要劳逸结合，让涟漪出宫回府，或是听从她的意愿自行安排，梁景忠亦是如此。
最后两句，述说了她的遗憾，遗憾自己不能为他开枝散叶，遗憾她不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侧，同享视角看遍大清繁华，遗憾她不能以正妻身份，待他百年之后，不能死同穴，生死相依。
幸好，有过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但她更希望能，岁月侵蚀生白发，我邀君共白头，遗憾，数不清的遗憾，最后愿君事事顺遂，来世再续前缘。
落款：离一步之遥，便是正妻的佟佳·婉清。
这封信，看得康熙眼眶红润，泪珠沾湿信件，一点点把纸上挥墨成字晕染开来，他心尖猛缩，疼得难以喘气。
康熙紧紧攥着信件良久，藏在胸口上，胀痛的喉咙发不出声来，只能艰难抱着佟佳·婉清，低声呜咽，脑海中一遍遍追思过往。
他想他是爱的，但这份爱有几分，他也说不清，听见佟佳·婉清薨逝的消息，他心疼，是真，时刻保持警惕精明的脑子瞬间宕机，也是真的……
最后一个心尖人，也离他而去，还是他亲手把人往深渊里推下去的。
涟漪的话，他何尝听不明白，就是因为听明白了，才会心虚，不敢张嘴辩驳训斥。
婉清之所以会背对门口，脸朝墙闭眼薨逝，不就是不想看见自己，不就是厌恶自己不作为，不就是对他失望……
他想，婉清最后一句，更想写成你我此生不复相见才是真的。
康熙几次深呼吸，总算是把堵在嗓子眼里的悲痛压下去，抬手拭泪，勉强从胀痛的嗓子挤出声，对梁九功道：“鸣钟，册封佟佳·婉清为皇后，以国礼下葬，宣百官进宫哭丧。”
“把藏在私库里皇后吉服拿来，给皇后换上，让喇嘛同和尚进宫，为皇后颂往生经，民间禁喜，举国同哀。”
“后宫所有人都必须到承乾宫给皇后哭丧，跪灵。”说完，忽然间，脑子里闪现出林琉璃塑造出来的尊贵身份，康熙顿了顿，随即紧接着道：“敏贵妃除外，她愿前来，急得给她备上椅子，不愿，也随她去。”
人间帝王，对方都没有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皇后。
让仙人跪拜，他怕婉清连来世都被跪没了，毕竟阎王在林琉璃跟前都得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帝姬，婉清何德何能承受得起对方的跪拜？
颤抖的声音钻入梁九功耳中，他怔了一瞬，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躬身道：“嗻！”
梁九功虽是对康熙有所了解，可面对如此离谱的圣旨，他还是头一回听说，皇上未免也太过宠敏贵妃了。
连敏贵妃逼死皇后，都能容忍，继续偏宠对方，也幸好皇后薨逝了，不然非得气绝了不可。
有时候，死后哀荣，也挺让人唾弃的，毕竟，活着的时候，一点优待都没有，死了还被拿来当筏子，弥补有些人心中遗憾。
听见这圣旨，涟漪和梁景忠都气狠了，面色惨白，胸口剧烈上下起伏不断，呼吸粗重，有些气不顺，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双手紧攥。
失望垂下眼帘，心中默默为自家主子鸣不平。
可他们不能轻易死去，娘娘还需要他们换衣净脸，同时他们还不能为娘娘报仇，因为佟佳氏此时已经经受不了一点点反噬，皇上太过偏宠敏贵妃了。
他们不能意气用事，以免牵连佟佳氏，毁了娘娘好不容才筹谋出来的后位，佟佳氏百年尊荣。
这边，梁九功出来宣旨，余光特意若有似无落在林琉璃身上，观察对方微表情。
“皇上有旨，册封佟佳·婉清为中宫皇后，大清国母，皇后薨逝，鸣钟，后宫嫔妃皆到承乾宫哭丧跪灵，皇子公主为嫡母哭灵。”
“嗻！”
除了林琉璃之外，众人纷纷跪地，朝里间磕头跪拜，哭得哽咽，声音颤抖染上哀伤：“臣妾/婢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
就这样，林琉璃站在人群中有些鹤立鸡群，梁九功抿了抿嘴，看向林琉璃恭敬道：“皇上有旨，敏贵妃身子有恙，特许待在永寿宫养身，早些年，皇上也曾开恩，许娘娘无需对任何人跪拜。”
“故而，娘娘若是身子有所好转，前来为皇后娘娘哭灵的话，皇上特命奴才给娘娘备上椅子，还请娘娘切莫太过悲痛，以免伤身。”
瞧瞧这语言艺术，算是被梁九功玩明白了，能成为康熙跟前大红人，也不是没有理由，至少他面面俱到。
林琉璃听见这话，也没有多留，在众人炽热的余光紧盯之下，淡定颔首，暗中掐了一下指腹，令面色惨白，一副弱柳扶风之相，对里间感激道：“臣妾多谢皇上施恩，臣妾身子不适，怕冲撞皇后娘娘仙灵，便自行回宫，为皇后娘娘诵经祈福。”
说完，把手搭在金宝手上，由他搀扶出去。
这走向，令众人醋得牙酸，简直没眼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娘娘之所以会病逝，多半由敏贵妃掺和的功劳，作为凶手，对方不仅恩宠不断，还能全身而退，连哭丧都不用。
简直可笑，忽然间，众人有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感，心中凄然，这后宫成了敏贵妃的一表言堂，皇上……看不清啊！
狐媚子不除，她们永无出头日，大清终将国之不国，也不用斗了，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赛道上，她想要什么，只管吱一声，皇上便屁颠屁颠双手奉上，而她们这帮人须费尽心思，冒着生命危险才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