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恭恭敬敬跪在冰冷的地面哭丧,而林琉璃则舒舒服服回永寿宫卧床歇息。
真是同人不同命!
金嬷嬷坐在床阶上候着,稍稍思索了一瞬,踌躇问道:“娘娘可要去给皇后娘娘跪灵?”
“眼下,估摸着听见丧钟响起的文武百官和诰命夫人们进宫哭丧了,现在,满皇宫算了算,也就太后娘娘的寿康宫,和咱们的永寿宫没有动静,奴……”
“那你是何做想?”
金嬷嬷话都没有说完,林琉璃立即用疑问堵住她接下来的话。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另类,有多不合群,名声多半也会因此受损一片狼藉,但那又如何?
佟佳·婉清本就是她费尽心机弄死的,活着的时候,她都没想着给佟佳·婉清行跪拜之礼,没道理,人死了,她就要去装孝子贤孙去哭丧。
话说回来,就算她愿意去哭丧,按照佟佳·婉清恨不得对她啃其肉,饮其血仇恨心思,听也不愿她站在灵柩前脏了她往生路。
两看相厌,不如各不相干,阴阳两路,各走半边,谁也不碍着谁。不挺好的吗?
听见这问话,金嬷嬷本就紧张的心弦瞬间提到嗓子眼,噎住,上不去也下不来,心里难受得紧。
她不是不知道娘娘同皇后娘娘有节,可问题是,如今皇上抬举佟佳·婉清,册封她为皇后,虽未曾举行册封礼,可圣旨一下,大清之内无人敢不认。
皇后乃是中宫之主,皇上妻子,自家娘娘虽贵为贵妃,可还是改变不了是妾的事实,妾在妻面前永远都不可能抬头,别看皇上明面上有多宠爱娘娘,暗地里,还不是不愿抬举娘娘,册封她为皇后。
且因盛宠名头,娘娘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在前朝民间,早已名声狼藉,连同两位王爷的名声都一落千丈,不得不说,皇上尽享齐人之福,锅却甩给娘娘,独自功成身退。
金嬷嬷讪讪一笑,小心翼翼试探道:“皇后娘娘终归是中宫之主,皇上名正言顺的妻子,娘娘虽贵为贵妃,但名份上任旧是一个贵妾,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妾就得矮妻一头。”
“娘娘若是不愿前往的话,纵使有皇上宠着,可等日子久了,色衰而爱驰,还请娘娘三思,逝者为大,娘娘面上还是要装得漂亮些,不仅是为了做给皇上看,还得做给天下万民看。”
说着,神色忐忑努力努嘴,紧接着弱弱补充道:“就算娘娘不去,瑾王和晋王也躲不过,给嫡母跪灵此乃天经地义,娘娘不去看着,万一被难缠的“小鬼”盯上,可不就是得不偿失嘛?”
话音一落,金嬷嬷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差点从口中跳出来,赶忙垂眸,跪在地上垂头,不敢继续出声。
林琉璃伸手挑开床帘,坐起身,盘腿坐在床上,以防御姿态睥睨跪在床边的金嬷嬷,静想两息,对金嬷嬷伸手拉起身,让对方坐在床沿。
动作极为自然,身子倾侧靠在金嬷嬷紧绷的肩头,慵懒道:“嬷嬷所言极是,我也知晓其中道理,可我同佟佳·婉清早已水火不容,此番前去,肯定讨不到好。”
“她的忠仆涟漪和梁景忠都不是等闲之辈,我这一去,和只身赴鸿门宴有什么分别?何必找不痛快?”
“置于胤熙和胤裑,嬷嬷便同金宝俩人随同过去跪灵,让他们都机灵一点,跪得差不多了,装病回来歇息便可。”
“小儿本就是多病的年岁,撑不住也是常事,有诰命夫人和满宫嫔妃在,量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做出什么龌龊之事来。”
等她心情好了,再过去瞧一眼,也不是不行。
金嬷嬷见她主意已定,自知劝不住,无奈放弃。
娘娘迟早有一日会败在任性上,身在后宫,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的人,鲜少能活到最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娘娘还是太过于单纯了些,不同处事圆滑。
说完,林琉璃见金嬷嬷不吱声,也没多管,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懒懒躺回床上挺尸,神游。
金嬷嬷放下床帘后,叫来若心和红杏吩咐道:“你们俩都提起精神来,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娘娘,娘娘进口之物,都必须试毒之后,等半盏茶功夫,瞧没有任何反应,才能端上来给娘娘用膳。”
“娘娘惧冷,地龙和火盆都注意点火候,门窗别关得太死,以免中了炭毒,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得撩开床帘查探娘娘是否身子不适……”
念念叨叨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若心和红杏努力谨记于心,等金嬷嬷说完,俩人快速点头应声:“请嬷嬷放心,我俩定会守好娘娘,看好永寿宫的。”
金嬷嬷犀利而挑剔的目光在俩人打转一圈,两息后,半信任半担忧点头:“成,娘娘和永寿宫就交给你们俩了,急得盯紧些,别让那些腌脏东西混到娘娘跟前来,脏了她的眼。”
“我同金宝夜间肯定会赶回来,在此之前,除了你们俩,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娘娘,眼生之人,更是不能放进娘娘寝宫和屋内。”
“奴婢省得,嬷嬷只管放心。”头一次肩负重任,若心和红杏都十分严肃认真,郑重应答下来。
警惕之心,也瞬间拔高直涌天灵盖,浑身热血沸腾的,恨不得立马施展拳脚大干一场,证明自己的能耐有多大。
见俩人心有城府的模样,金嬷嬷也没有继续念叨纠结,点点头,襒了一眼紧闭的床帘,抬脚出去。
凑到金宝跟前嘀咕:“娘娘让咱两随同瑾王和晋王去承乾宫哭丧,在此之前,我已经交代若心和红杏紧盯娘娘了,永寿宫有她们俩看着,估计一时半会也乱不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若心都待在养心殿多年,能力压众人,当上茶房里掌茶一职的姑姑,也绝非等闲之辈,手段眼界尽够,就是到了咱们永寿宫,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埋没了人才。”
听到这,金宝对金嬷嬷竖起大拇指,赞许道:“还是嬷嬷想得周到,咱也快去快回吧,以免娘娘这边出乱子。”
“走!”
随着金嬷嬷一声令下,俩人快步往偏殿走去,见奶娘已经为胤熙和胤裑兄弟俩换上孝服,金嬷嬷顿时对俩人的奶娘高看一眼,是个有成算的。
“奴才给俩位王爷请安,王爷万福金安!”俩人同时对胤熙和胤裑福身行礼。
俩兄弟也看在林琉璃的面子上,稍稍侧身避开,胤熙抬手示意起身道:“可是额娘让嬷嬷和公公,带我和弟弟去承乾宫跪灵的?”
“方才我瞧见额娘面色苍白,欲想迎上前宽慰,可却被额娘命人拦住,也不知额娘身子如何了?可要紧?”
金宝躬身应答道:“回晋王的话,娘娘身子有所缓和,并无大碍,就是天冷,娘娘惧寒,脸色冻白了些。”
“阻拦俩位王爷上前,也是怕王爷担忧,娘娘的性子,王爷也是知晓的,自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再则便是,奴才俩人奉娘娘之命,随同俩位王爷前去承乾宫哭丧,王爷可备好了?若是备好,便可出发!”
“好了,走吧!”
胤熙牵着胤裑的手,同时伸手压了压胤裑头顶上所带的毡帽,抬脚往外去,边走边对胤裑交代道:“等会到承乾宫了,你随哥哥跪在一处,看哥哥怎么做,就跟着来。”
“不许嬉戏玩闹,不许面上有笑,必须紧绷着一张脸,若是撑不住了,就揉眼靠着哥哥。”
“如今,皇额娘薨逝,咱们为人子的,自当得给她跪灵哭丧,你可记住哥哥所说的话?”
胤裑似懂非懂撇了一眼胤熙,见对方紧绷着一张脸,神色严肃,他有些害怕,懂得看人脸色的他,赶紧点点头,乖巧道:“我知道了,哥哥放心,哭我可以的。”
说着,懵懂的眼神左右扫视一圈,紧挨着胤熙悄声不解问道:“但是咱们不是额娘的儿子吗?哥哥为何说我们是佟娘娘的孩子,这若是让额娘听见了,非得出病来不可。”
说到这,胤裑鼻头皱着,眉宇间染上些许哀愁,烦闷嘟囔道:“额娘很讨厌佟娘娘,我也不喜欢佟娘娘,她总欺负额娘。”
“回回都把额娘惹急眼,还手回去的时候,就到处囔囔自己有多委屈,平白让不知事的人,以为额娘没事搅三分,成了狐媚子,我都快恨死她了,现在还得去给她哭丧,我怕我会笑出声,真……”
听胤裑越说越没谱的话,胤熙心头一跳,急忙伸手捂住胤裑的嘴,强硬闭嘴,怪嗔道:“行了,别越说越没分寸,大人之间的事情,咱们小孩别瞎掺和。”
“你虽厌恶她,但她终归是中宫皇后,是皇阿玛认可的妻,额娘只是贵妃,一个妾室,矮她一头,就注定咱们永远都得称她一声皇额娘。”
“除非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他有能力给额娘撑腰,挣来那份尊荣之后,佟佳氏坟头也不是不能推平,让额娘为尊。
不过他想,额娘定不愿意这般,额娘不想他去争那个位置,额娘想让他们活得潇洒,但额娘不知的是,他们从生下来就是局中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除了争,就是争,不然留在大清境内,他们难逃一劫,当然,若是能走出大清,海阔任鱼游,是生是死,是荣是衰,全凭运气和本事。
最后真的走到死胡同了,他定会出去博一场,留胤裑在额娘跟前尽孝足以,他若是福运傍身的话,给额娘挣来一个番位也不是不可。
因去给皇后哭丧,所有人都得徒步前往,不可乘坐轿撵,不然就是不尊。
金宝和金嬷嬷也只得举伞为兄弟俩遮雪,一行人匆匆前行,寒风肆虐,顺着裤腿直钻骨头缝,令人直哆嗦,脑袋都快冻蒙了。
等他们到的时候,屋内已经跪满一地人,因众人被帕子上姜汁或是别的熏眼睛的东西,弄得涕泪横流,正专心同这玩意做抗争,故而,俩人的到来没引起大家伙关注。
俩人急忙凑到阿哥所在地,跪好,隐在人群中,不过瞬息,胤熙敏锐发觉有股若有若无怨恨炽热的目光朝他们看来,可当他回头查探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不对劲之处。
察觉不适,胤熙一瞬提高警惕,握紧胤裑的手,同时分出一只手点了点跪在一旁金宝的手背,对他使眼色,后者了然,微不可查沉眸回应。
金宝低垂着脑袋,悄悄抬高余光,四处扫视,忽然间,定眼垂眸跪好,点了点胤熙手背,对他努嘴,无声吐出:“后面,佟佳福晋。”
等胤熙颔首接受完信息后,金宝暗中扯金嬷嬷一同挪跪落后两步,用身子挡住从后面传来怨毒的目光。
一向娇生惯养的胤裑,跪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觉得浑身酸疼,膝盖都快跪碎了似的,撑不住,脑袋一歪,虚虚靠在胤熙肩上,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伸手揉了揉膝盖,弱弱道:“哥哥,我疼~”
正当胤熙要说话的时候,一旁察觉到动静的胤祉迅速扭头,不耻怒斥道:“你身为人子,皇额娘薨逝,让你来哭灵,你便是这般作为?”
“才跪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歪着身子,靠在胤熙身上偷懒,这成何体统?”
“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定会说咱们爱新觉罗子孙没有规矩,孝悌均无,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你……”
胤裑气不过,欲想挺直背脊同他一争高下辩驳的时候,被胤熙暗中轻拧腰肢的时候,他瞬间领悟道,委屈的张嘴哇哇嚎啕大哭,继续歪靠在胤熙身上,没有辩驳。
倒是胤熙,心疼地把胤裑揽在怀中护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给他顺背,抬眼回怼胤祉,讥讽道:“三哥还是精力充沛,这个节骨眼了,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分神注意我们兄弟俩的动静,还真是让三哥为难了。”
“不过,还请三哥说清楚,这不忠不孝之人是谁为好,毕竟我额娘护短,看不得我哥俩受委屈。”
“三哥没有没长五官不是你的错,弟弟也不能怨你,只是请三哥随行奴才瞧清楚,胤裑是何状态,他都快因皇额娘薨逝,哭得几近昏厥,靠在我身上了,三哥竟还能睁眼说瞎话,怒斥胤裑的不是。”
“还是说,三哥觉得我额娘身子不适,没能陪同前来跪灵,我兄弟俩看起来好欺负?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捏。”
“再一个,胤裑年幼,身子娇嫩,真诚用心哭久了,容易力竭也是常事,毕竟身为人子,我们兄弟俩做不到像三哥这般,在哭灵的时候,还能分出精力督促旁人。”
三两句,立马扭转局面,这便是语言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