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妃哪能不知她的品性,也没有当真,当即握住她的手,盈盈笑应:“姐姐能贵脚踏贱地,臣妾一个坐等客来的,有什么劳累的地方?”
“姐姐别多思,这大红袍是臣妾从家中带来,喝着味道还行,请姐姐帮忙品鉴一番。”
一句坐等客来的话,直接点明林琉璃直降身价,亲自来坤宁宫探望温贵妃,暗中抬高了温贵妃的身份。
听见这话,林琉璃一瞬悟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淡笑简言,松开温贵妃的手,懒懒坐在椅子上。
“嗻!”
青玄之见俩人间拉扯结束,立即接过话头,应答道,随即脚尖一转出去办事。
温贵妃见林琉璃端坐不言,不禁在心中打鼓,琢磨不透,不动声色试探性问道:“不知姐姐过来有何事?要是有什么事情,臣妾能帮得上忙的,姐姐只管明言,臣妾自当尽力而为之。”
说话间,仔细追忆这段时间后宫内发生的事情,但也没有察觉有任何不对劲之处,因为林琉璃向来都是深居简出,同后宫争宠的嫔妃,一向没有什么交集。
想不通的温贵妃,瞧瞧抬眉看向站在身侧候着的李嬷嬷,眼神询问:你可知,敏贵妃今日之行何意?
接受到温贵妃投来询问的目光,她的余光小心翼翼襒了一眼端坐着的林琉璃,随即收回目光,冲温贵妃微不可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何意。
在两人打眉眼官司的时候,林琉璃一抬眉粗略扫视正殿一圈,见不管装饰还是布局,仍有旧人的影子在,顿时心尖有所触动。
“没什么,走走停停,也就走到你这来了。”
同样的话,再次解释一次,真诚的目光投来,温贵妃总算是放下心中警惕,有几分信任。
“再次踏入坤宁宫,倒是让本宫有种恍若回到昨日的错觉,装饰和布局,这么些年,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林琉璃接过青玄之递来的茶水,轻嘬一口,落杯不禁感慨道。
说到这,温贵妃也被这伤感追忆的氛围有所感染,触及被使劲压制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一瞬眼眶红润,落杯,眼神扫了一圈恍如昨日的装饰布局,哀叹道:“是啊,臣妾也觉得恍如昨日。”
“恍然间,依稀还能听见长姐看见初入宫的臣妾时的惊喜且惶恐的声音,她说总算看见一个亲人了。”
“当时,臣妾不明白这含义,明明每隔两三个月,额娘都会递牌子进宫看望长姐,她怎会道出这种话,现在臣妾算是悟到长姐的话中意了。”
这金丝笼,只要青葱少女踏入,就会永世不得出,不管是人还是魂,都会被困在其中,终日争奇斗艳,最终香消玉殒。
后宫决不能缺了钮祜禄氏的姑娘,不管谁进来都行,但恰好,她是嫡女,更是长姐的妹妹,身上所承载的利益最多,迫于无奈,只能进宫成了长姐的替身。
初听此话,不知话中意,再听此话,已是话中人,脱不开身。
“不管是话中人,还是话外人,都是人,女人啊!只要出嫁便会身不由己。”
“进了皇宫,和进了旁人的后院,大差不差,唯一不同的便是,身为皇妃,倒是比寻常妇人身份尊贵些。”
林琉璃看着落泪的温贵妃无奈摇摇头,温声不留痕迹哄上一句。
能相爱共白头的人,世间罕见,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人只会权衡各种利弊,再做出选择,与其说爱,不如说自身的价值是否足够有选择权,掌握选择权的人,才是喊开始和结束的赢家。
“姐姐说的是,倒是臣妾着相了。”
听见林琉璃的话,温贵妃迅速反应过来,她不该在此时感怀悲秋,理智上线,余光隐晦观察对方的面部微表情,若发觉不对劲,立即扯开话题,为方才的有感而发找补。
幸好,林琉璃没有刁难温贵妃的意图,这才使温贵妃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怎么不见十四阿哥?”林琉璃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小阿哥的身影,随口一问。
就这漫不经心的态度,直接把温贵妃的心提到嗓子眼,紧张攥紧帕子,呐呐应道:“十四阿哥闹觉,臣妾已经让奶娘抱下去哄睡了,姐姐可要见见?臣妾让奶娘抱出来便可!”
说完,温贵妃立即扭头对李嬷嬷吩咐道:“你……”
话都没有说完就被林琉璃拦住:“不用,小孩子睡眠多,正常,这样身子才能长得结实,不用去惊扰小十四。”
“姐姐说的是。”
应答完,俩人又继续干坐着,不知应该挑起什么话题闲聊才好,尴尬的气氛弥漫整个大殿,即压抑,又死寂,令人难以喘息。
面对这种尴尬的氛围,林琉璃只好硬着头皮打破僵局,面露困惑问道:“皇上把管理六宫之权交给你,你为何不接?”
温贵妃身份高,位份也高,算得上是双高之人,膝下也有一个小阿哥,属于后来者居上的类型,倒也有底气压得住后宫其他鬼魅魍魉。
六宫之权对于嫔妃而言,各种好处自不用多言,虽麻烦,但也是权利的象征,后宫嫔妃斗得你死我活,不就是为了坐上后位,和执掌六宫之权吗?
和她不同,她身份不显,有康熙不咸不淡的宠爱,也压不住其他嫔妃,没必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说到这个话题,温贵妃紧张的面容有所松动,摇摇头,自谦道:“臣妾生性愚钝,连自己的嫁妆都打理不清楚,怎能担起执掌六宫重任?”
“后宫诸多姐妹都是女中诸葛亮,臣妾就不必去献丑了,把心思放在养十四阿哥身上,就够臣妾操心的了。”
她本就够显赫了,若在执掌六宫之权,后宫众人怕是睡不着了,皇上也有可能彻夜难眠,前朝和后宫达不到平衡点。
以目前局势来看,敏贵妃同她相互制衡,但往深处看的话,敏贵妃略胜她一筹,因为她膝下有两个亲王,还有皇上明目张胆的偏宠傍身。
但拿一样出来,就足够世人眼红,偏生全都落在敏贵妃身上,且她富而不自知。
这估计是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林琉璃襒了她一眼,眉眼含笑,心中腹诽道:锋芒过盛,避避也好!
不愧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女,心性就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看的是长远利益,而非眼前一点蝇头小利,这种格局,她就很难有,她推行及时行乐。
“养好小十四,也赢了不少人,后宫诸事,不争就是争,皇上不喜“喧闹”,时辰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说完,林琉璃把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茶杯倒扣,从容起身,把手搭在金嬷嬷手上,同温贵妃道:“多谢妹妹招待,本宫先回去了。”
“既然姐姐有事缠身,那臣妾便不予多留,等那日姐姐想来坤宁宫,臣妾定当扫榻相迎。”
温贵妃福身和林琉璃相互行个平礼,客气道。
林琉璃轻“嗯”一声后,转身离去,独留温贵妃站在原地,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直愣愣看着林琉璃逐渐远去的身影。
满腹困惑,交谈了跟没交谈一样,愣是察觉不出对方是何意图。
李嬷嬷收回目光,神色深思两息,同温贵妃低声道:“娘娘别多疑,或许敏贵妃就是闲着无趣,不知去哪里散心,便走到坤宁宫来,好歹昭仁皇后在世时,同敏贵妃关系不错,她前来追忆也是能理解的。”
“至少今日,奴婢没有从敏贵妃身上察觉到一丝恶意。”
听李嬷嬷这么一说,青玄之也大胆发言,紧接着道:“奴婢也觉得敏贵妃对娘娘没有恶意,敏贵妃此人心无城府,心思纯净,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坦坦荡荡,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仿佛名声于她而言,就是身外之物,从不放在心上,只求问心无愧,心情舒畅便可。”
“是世间鲜少的通透之人,连皇上都喜欢,这份心性,世间罕见,奴婢倒是有些羡慕敏贵妃娘娘随心所欲的姿态。”
两人都这么说,温贵妃索性把悟不透的烦恼抛之脑后,点了点青玄之额头,咬着后槽牙怪嗔道:“倒是让你羡慕得紧了。”
“敏贵妃此行,也不是没有收获,不仅心情舒畅了,还把本宫的左膀右臂都快拉拢过去了。”
说完,见青玄之和李嬷嬷两人一副惶恐的模样,话锋一转,紧接着感慨道:“不过敏贵妃确实有这份魅力,不仅能把男人折服,本宫这个女儿身,也被她这份随性折服了。”
说着,抬眼看天,明明宽广毫无边际的天空,此时也因红墙黄瓦,被分割成了碎片,目光所及之处,甚小,小到那汪蔚蓝的天,都成了笑话。
嗓音染上艳羡,渐渐微弱了下来:“说不定……,她才是最有机会逃出这四方天的人,红墙黄瓦困住的是她的肉身,而非她的灵魂。”
“和本宫不同,本宫自生下来,不管是肉身还是灵魂,都走不出四方天了。”
见状,李嬷嬷和青玄之暗中相互对视一眼,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担忧,李嬷嬷握实温贵妃的手,担忧道:“娘娘……”
温贵妃抽出手,轻轻一摆,道出轻颤的哭腔:“无碍,本宫有所感慨罢了,回吧!”
这声不出还好,一出,两人更不能静心。
相对被扰乱心境的温贵妃,林琉璃显得异常平静,平静道无喜无悲,不似常人,金嬷嬷和金宝看着都感觉有些心惊胆颤的。
金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林琉璃,而后又胆怯匆匆垂下眼眸,这举动被林琉璃捕捉到,随口问道:“有事便说,不用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发愣。”
“我又不是母老虎,有嘴但不咬人,嬷嬷只管畅所欲言。”
“奴婢就是想问问娘娘为何突然间无喜无悲?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话既然点到这份上,金嬷嬷也就斗胆放言问话。
她瞧着自家娘娘,有一瞬间,会觉得她如同一个纸片人一般,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有种违和感,仿佛不是出自她本心,而是背后有一只手在暗中操控。
念此,金嬷嬷一瞬间感觉后背发凉,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感受到从金嬷嬷身上传来的惊恐感,林琉璃脚步一顿,扭头瞟她一眼,继续迈腿行走:“人生已经够跌宕起伏了,心情再大喜大悲的话,人不死也得疯,使劲绷着情绪吧!”
“等压不住的时候,全面爆发……”也是时候找死了。
人生在世,谁活谁赚,发疯也是解压的一种方式,只要不伤无辜人就行。
她死有一半机会可以回到前世,寻到回家的路,这才是她为何敢坦然面对死亡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便是这个时代太过压抑了,令她精神疯魔,都快被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现在找不到救赎,也不愿自我救赎,濒临崩溃的精神,已经染黑了,不可能变白,连一双孩子,也染不白她烂在泥里的魂魄。
她大概是抑郁了……
简短的一句话,两人一瞬悟出言外之意,红了眼眶,异口同声哽咽,欲想脱口而出劝慰的话:“娘娘……”
可称谓一出来,便被林琉璃打断:“今日天色不错,天空蔚蓝,就是这红墙黄瓦阻碍了视线,却挡不住“白鹤”自由纷飞。”
“饿了,快回去用膳吧!”
经常不社交的人,很快就会没了目标,连喜怒哀乐都渐渐淡去,欲望也渐渐没落,达到无欲无求修仙最佳境界。
这何尝不是一场修行呢?
两人暗中相互对视一眼,看清对方眼底的恐慌不安,金嬷嬷边搀扶林琉璃行走,边对金宝努嘴,无声道:请皇上!
见此,金宝立即领会其意,点点头,落后几步,悄悄脱离退伍,转道直奔养心殿。
守在门口的四喜,远远就瞧见金宝着急忙慌奔来,立马迎上去问道:“何事这般慌张?可是娘娘出了什么事?”
“回公公的话,这几日娘娘心绪不佳,不喜不悲的,今日去了坤宁宫串门子,回来之后,更是有种心如死灰之相,奴才担心娘娘……,便斗胆前来请皇上过去瞧瞧,奴才怕娘娘想不开。”
“劳烦四喜公公帮忙通传一声,奴才在这候着。”
金宝急匆匆摸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热汗,快言快语道出林琉璃状况,同时掏出自己私房银两当赏银塞到四喜手中,郑重握了握他的手道。
“娘娘的事情事无大小,你小子等着,我去去就回。”四喜麻溜把赏银收好,迅速转身抬脚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