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
佟贵妃心如死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眸中神色涣散无光，双手紧捻身下锦被，呼吸声都轻盈了几分。
惨白的面孔看着十分渗人，颤抖的嘴唇紧抿着，剧烈起伏不定的胸膛，像是在极力压抑心中差点冲出来的凶兽一般。
浅薄的眼眶阻挡不住泪珠的决堤，一颗颗泪珠如同珍珠断了线一般，没入衣襟内，浸湿了衣襟，也烫伤了心尖。
见状，康熙呼吸一窒，面露悲痛，沉重叹息，伸手握住佟贵妃的手，带有些许哽咽颤音道：“人生漫长，孩子还会再有的，朕却独有一个婉清。”
“希望婉清莫伤心，孩子和你，朕宁可不要孩子，希望婉清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留下来，多陪陪朕……”
康熙没有伤感述说完心中话，听见多年情分这个字眼的佟贵妃，瞬间绷不住，猛地甩开康熙紧握的手，面露讥讽，咬牙切齿怒吼道：“原来皇上还记得多年情分？”
说着，佟贵妃囫囵起身坐直，浑身气血直冲天灵盖，恍若回光返照一般，惨白的脸色，都憋红了几分，指尖猛戳康熙胸膛大声质问：“皇上要是顾念多年情分，为何在林琉璃强灌臣妾绝子汤的时候，选择视而不见？”
“为何林琉璃怒踹臣妾的时候，皇上选择两耳不闻窗外事？明明皇上什么都知晓，却只能告诫臣妾，让臣妾一退再退，一忍再忍！”
“如今，臣妾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来皇上血脉，吃尽苦头，却因林琉璃伤了根基，就算是举全太医的力量，能保全臣妾性命都只有几成把握，事到如今，皇上还要臣妾隐忍到何时？”
“难不成，皇上想要等臣妾闭眼，撞进灵柩时，才能堂堂正正压过林琉璃不成？”
忍忍忍！
人人都叫她忍，若是忍钮祜禄·瑾萱也就罢了，偏生要她忍一个处处不如她的汉女贱婢，她林琉璃不过是灾民为了活命，自卖自身进宫当宫女。
在宫外是学到勾栏里的伎俩，魅惑君主，爬上龙床，得此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罢了。
而她可是皇上亲亲表妹，有着至亲血脉，更有年幼相伴青梅竹马的情分，皇上为了美色，竟忍心委屈她，为处处偏帮林琉璃。
那殷红落泪的眼眸，浓重的恨意差点化为实质，跟开了刃的利剑一般，直直插进康熙的心脏，令他心脏猛缩，疼得皱眉，张了张嘴，却无法辩驳！
康熙神色一怔，屋内所有奴才纷纷放轻手中事务，连呼吸声都轻盈几分，不敢大喘气。
膝盖一软，动作轻盈无声，纷纷跪地垂眸趴好，不敢抬眸观看热闹。
凄厉的叫声，声声泣血，如泣如诉，荡气回肠，说完，佟贵妃见康熙沉默不言，顿时知晓他的意思，疯魔咧嘴一笑：“哈哈哈哈哈！……”
浑身泄力，摔躺在床，侧身一趴，呕出一口鲜血，顾不上听旁人的惊呼声，失望落寞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康熙身上，随即厌恶闭上双眼。
她的命……，决不能败在林琉璃手中。
这个孩子必须保下来，皇上可以不爱，但后位必须是她的，这样佟佳氏一族便可再次延续百年荣耀。
佟佳氏的重担，她不得不顾。
念此，万念俱灰的佟贵妃，又强撑一口气，缓缓睁开眼，配合涟漪饮药保命。
参汤安胎药纷至沓来，身上落满银针，全都是太医保命手段，可身下好似越发湿润，她的眼皮也越发沉重，脑袋疼得厉害。
佟贵妃趁机虚虚拽住康熙的手腕，奄奄一息虚弱祈求道：“人之将死，再大的恩怨也会随风飘散，如今，臣妾心中最大的执念便是皇上。”
“皇上知晓的，臣妾自幼便仰慕皇上，一颗真挚的心落在皇上身上，您的出场太过惊艳，让臣妾多年久久不能忘怀，一晃多年，皇上的模样早就在臣妾心中落下烙印。”
说话间，眸中神色复杂，有怨念，又哀怨，更多的是装出来的情深，殷红的眼眸倒影出康熙的身影。
佟贵妃气若游丝虚虚歪头靠在康熙胸膛上，耳朵紧贴心脏，听着那颗雀跃欢快的心，她嘴角微翘，眸色盛满追忆之色：“臣妾想要站在皇上身边，生前不能和皇上同白头，臣妾希望死后，能有资格等皇上一同共赴黄泉路，请皇上成拳婉清执念。”
听见这话，康熙抿了抿嘴，眼眶红润，纤长的睫毛一眨，好似有什么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佟贵妃的脸庞，她诧异抬头一看，绝望的心，此时如同枯木逢春，撬出一角，生出嫩芽来。
欲想说话感慨，就被康熙的话一瓢冷水泼下来，从头凉到脚：“一门两后，佟佳氏太过盛宠了些。”
“这是爱新觉罗的江山，不是佟佳氏的江山，孩子还会有，你也会活着，太医院里的太医，都不是一帮酒囊饭袋，朕……”
康熙絮絮叨叨良久，可佟贵妃却只言片语都听不见了，耳朵嗡嗡作响，倚靠在康熙胸膛上的脑袋，逐渐偏离，被涟漪接手，彻底绝望闭眼双眼，在床挺尸。
她就不该对皇上怀有期盼，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也是林琉璃那个贱婢的皇上，却不是她佟佳·婉清的皇上，也不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表哥。
明明年幼在佟佳府的时候，表哥处处护着她，姑母在时，也时常给她铺路，终究是她无用，笼络不了皇帝的心。
姑母好歹有皇上，她却只能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离开这个世间。
“如何了？这个孩子可还能保住？佟贵妃的身子可有碍？”
康熙见佟佳氏面色灰暗，急得对太医接连三问，双手焦急给佟佳氏泛凉的手揉搓取暖。
黄太医顾不上磕头，边施针拯救，边快言快语回禀道：“回皇上的话，佟贵妃娘娘万念俱灰，有心结，怀有死念，不愿生还，如今情况十分危急，下身血崩，血流不止，这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佟贵妃娘娘也……，奴才定全力以赴。”
他们太医只管全力以赴，剩下是生是死，皆看天命，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他们是人不是神。
皇上也是，明明知晓佟贵妃已经心怀死志，却还要刺激她，想要人活，但便生喜欢把人往绝路上逼。
他们就算是医术再高招，此时也是没办法了。
太医们遇见这种事情，都差点哭瞎双眼，他们就说，再皇宫最容易见人鬼。
“朕不许佟贵妃有任何差池，她若难活，全太医远的太医都跟着陪葬。”
康熙敖红的双眼充满阴鸷，面色铁青的看着太医们，厉声警告道。
“喳！”
太医们苦涩咬牙应声，最终结果，还是那句话，能不能成，得看天命！
佟贵妃身下的血液一直涓涓细流，面色逐渐灰暗下来，身子也渐渐冷却冰凉。
见状，备受煎熬的内心，瞬间绷不住，精神崩溃，握住佟贵妃的手撕心裂肺哭喊着：“朕答应你，只要你能活过来，朕册封你为皇后，百年之后，你我夫妻相聚！”
“朕求你活着，陪朕看大清江山，朕求你了，表妹一定要活着……”
嫡后和先后相续薨逝，已经让他备受煎熬了，现在最亲近的表妹，马上也要离他而去，这叫他如何能受得了？
明明他的避子汤不伤人，他只是不想佟佳氏有阿哥存活，以免外戚过大，动摇他的位置，才会防范婉清的。
他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从未想过……
或许是佟贵妃想要当皇后，重耀佟佳氏门楣的执念过重，也或是心中对康熙上留有一丝情根。
佟佳氏渐凉的身子随着康熙深深真切呼唤，竟逐渐回暖，灰败的脸色，也缓慢回血，一切都好的方向进展。
这走向，令太医们惊喜万分，黄太医直接对康熙催促道：“有用，有用，皇上快继续呼唤佟贵妃娘娘，娘娘心中有皇上，只要皇上叨念对佟贵妃娘娘的不舍，她身子反应就会越发明显。”
“还请皇上大声呼唤娘娘姓名。述说心中对娘娘的情谊，追忆皇上和娘娘之间美好情谊。”
听见这消息，康熙叫声越发起劲，虔诚亲吻她的手背：“婉儿快醒来，只要婉儿醒来，朕许你皇后之位，同朕看尽大清繁华。”
“你我夫妻同心，肯定能相守共白头，朕还需要婉儿帮朕管理着偌大的后宫，没有婉儿助力，朕如何放心处理朝政？朕……”
听着听着，画风突变，太医们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皇上想要夺人性命就直说，明明是让他说对佟贵妃娘娘的爱，述说他对娘娘的不舍，可皇上偏生剑走偏锋，走不寻常的路数。
开口前两句还说的有点人样，后面全都是需要佟贵妃帮忙处理后宫，掌管六宫的事情，看账单管宫务，桩桩件件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后宫嫔妃们谁都不是善茬。
光是敏贵妃一人就能挑穿后宫，更何况，皇上嫔妃众多，佟贵妃一个伤了根基，身患重疾的人，能醒来就掌管这些事务？
还不如现在就让人走呢，也免得被榨干精血，落个劳死命格。
梁景忠那犀利的眼神，恨不得凿穿康熙的肉身，手中端的药碗，恨不得砸在康熙脑门上，自家娘娘都已经命悬一线了，皇上还是忘不了压榨娘娘。
果真帝王无心，幸好娘娘已经对皇上断了情根，不会伤怀，娘娘满心都是恢复佟佳氏荣耀，活着手握宫权，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能压住敏贵妃，扳回一局！
左右有他们看着，宫务不会让娘娘累着，她只需明面上装装看一眼便可。
置于皇嗣……
娘娘既然能开怀，就说明身子没有问题，好好养身，再次怀孕也不是什么难事，皇上和娘娘经历一场生离死别，说不定皇上对娘娘更上心，更宠爱了。
最终，佟佳氏被救回，血崩过后，腹中胎儿竟顽强存活下来，牢牢吸附在她子宫内。
这则消息被金嬷嬷带回永寿宫，林琉璃轻嘬一口茶，陷入沉思，看着茶水倒影出来的自己，她的面相好似变了。
按照历史，佟佳氏好像生有一女，该不会是这胎吧？
念此，林琉璃有些骇然，惊慌无措，人都九死一生，历经血崩一事，孩子都能稳稳活着。
这必定是设定力量帮扶，一定是这样。
林琉璃有些颓败：“挑一尊送子观音送过去，记得请太医当梁景忠等人查看是否安全后，才能交给承乾宫入库。”
人还活着，她就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佟贵妃活着，康熙就一定会兑现承诺，晋封佟贵妃为皇后，而她也势必会被佟贵妃挑难，这就是一个圈，绕不开。
幸好，康熙之前就有旨，自己不用对任何人跪拜，连康熙都不用，难不成皇后还能越过皇上不成？
瞧着吧，落下乘的她，肯能还能绝处逢生。
“喳，奴婢明白！”金嬷嬷点头应声出去。
“娘娘可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金嬷嬷出去，屋内只有林琉璃和金宝主仆俩人后，金宝凑上前给林琉璃捏肩，出声笑问道。
听此，林琉璃困惑抬眉看他一眼：“你知晓？说说看，若说得好，本宫重重有赏。”
说不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金宝能知道其中奥秘也说不定。
想到当初绝子汤里滴入的血液，林琉璃神色幽深了些，温润的眼珠子，沾染寒光，佟贵妃就算不死，也难爬起身。
得到许可，金宝献媚一笑：“回娘娘的话，奴才方才脑子里乍闪民间传说，佟贵妃娘娘一事，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看似醒来，但多半是活死人，强弩之末。”
“她已经伤了根基，连爬起身都颇为艰难，从鬼门关回来，可不是一件易事，能醒来，不过是心中执念，贪恋红尘权柄。”
“就算她晋封后位，也难撑几载，命数已定，阎王要人，太医们岂敢拦？”
“水中捞月的事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娘娘的路还长着呢，不用忧心，您若厌恶佟贵妃，奴才愿为娘娘献犬马之劳。”
有些话不必言说，主仆俩人都懂，佟贵妃明面上看似赢了帝心，可进晋封后位一事，康熙肯定会一抬一贬。
届时，佟佳氏如同烈火烹油，进退两难，根基再次缩水，面上荣光，暗地里却百虫腐蚀，难成气候，对他们永寿宫构不成威胁。
娘娘能伤她一回，就能伤她无数回，这便是他们最大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