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番说辞,心大的胤裑也就没有继续深究,大刺啦啦坐在椅子上,让身旁的奴才扇风乘凉,稍作歇息。
“快给小爷捏捏肩,拉个弓箭把手臂都快拉断了,这玩意还真不好练,也不知道是谁……”
“慎言!”
听见胤裑烦躁的抱怨声,胤熙蹙眉严厉警告,打断他接下来未说全的话。
这熊孩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挂在嘴边,也不怕被旁人心了去,届时,成了攻击他的话柄,让他有口难言,才能长个教训。
又挨训的胤裑,这下子老老实实闭紧嘴,对胤熙拱手作揖无声赔罪,夺过奴才手中扇子,像是发泄似的使劲扇两下,而后了无生趣甩还回去。
而身为胤裑的哈哈珠子麦格,见胤裑单纯的模样,都快愁得秃顶了。
自家主子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也不怕得罪人,这样性子单纯的人,身旁伺候的奴才,才是难熬。
毕竟主子旁人不敢乱动,但身旁的奴才,便成了得罪之人的迁怒对象,首发其冲被使劲磋磨发泄怒气。
麦格站在胤裑身后,接过小六子手中扇子,亲自给胤裑扇风,同时凑在他耳畔低声哄着:“爷,奴才身上带有药膏,您可要抹上一点?”
“这都是我额娘给我预备的,虽是民间膏药,比不上宫中御医所出,但药效还不错,奴才每次顽皮挨手板,都是这药膏“救命”,解乏,缓疼效果是一等一的好。”
“不用,小爷能撑得住,大庭广众之下,让小爷换衣解带成何体统?”
胤裑冷冷地襒了麦格一眼,傲娇嘟囔道,低垂的眼眸,小心翼翼左右看了看,注意并无旁人注意到他们俩人之间的谈话,这才敢挺起胸膛坐正。
且不知是因为暑热,还是运动过量,或是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换衣解带一词,羞得满脸通红,总之面色红润。
“是奴才思虑不周,请爷责罚!”
麦格到底是年幼,加之才同胤裑相处几个月,掌握不到胤裑的语气变化,所以听见这话之后,还以为胤裑对自己不满,立马吓得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的举动,反倒把胤裑吓了一跳,也引来其余众人的目光。
胤熙也看过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胤裑,并未出声质问。
胤裑焦急且无辜的看着胤熙,忙不迭挪动椅子往胤熙身旁靠近,摆手解释:“不是我让他跪的,我也被吓了一跳。”
说完,扭头对麦格温声细语道:“快起磕。”
他生怕自己语气重一点,麦格又使劲砰砰磕头,他真是怕了这较真的人。
听着解释,胤熙面露了然,收回目光。
“谢爷恩典!”
这温声钻入心底,暖了心窝子,麦格立即悟出对方并无怒气,原是他自己想多了,自个吓着自个,但“君无戏言”,这句话分量太重,他不敢用全家性命去赌。
王爷跟前伺候,面上荣耀加身,背地里也充满了危机四伏,毕竟他们需要给王爷当各种明枪暗箭,阴谋算计。
见麦格重拾笑容,胤裑这才松口气,懒懒仰躺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小声嘟囔吐槽道:“小爷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这么怕?”
说着,面上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抬手摸了摸他那张肉乎乎的包子脸,有点不自信,睁开双眼对麦格疑惑问道:“小爷长得吓人?”
这没头没尾的问话,麦格没有悟到真谛,但还是下意识认真端详对方那张可爱奶呼呼的圆脸,诚实摇摇头,应答道:“爷英俊,一看就能看出是大清的巴图鲁。”
说这话时,麦格甚至都不敢用最厉害一词,生怕引起其他阿哥不满,不得不说,这谨慎程度,侧面看出了对方家世底蕴有多重。
胤裑索性扭过头去,同麦格面对面相视,不解逼问道:“那你为何怕小爷?”
湿漉漉的眼睛,眸色虽柔和,却不容拒绝,带有一丝丝压迫感,那双眼眸像极了康熙,他时常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康熙面对朝臣的时候,多是云淡风轻,做的事情又是狠辣老道,朝臣们都不敢看脸揣测君心,每日上朝都颤颤惊惊,生怕一句错话,惹来祸端。
麦格听见这话,心里没由来咯噔一声,脖颈发凉,低垂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脑子飞速运转,思索几息,紧张且犹豫地应答道:“您是君,奴才是奴,君为臣纲,奴才不敢有僭越之举,天生血脉压制,奴才不敢不惧。”
害怕的脑袋都快低垂到胸口上了,双手紧张纠缠在一块捻着,藏于裤腿内的双腿,不停打颤。
面色惨白,额头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说完这句话,麦格甚至不敢呼吸,憋着一口气,硬撑着。
“哦~”
听见这种解释,胤裑感觉有些新奇,满意颔首表示对麦格的赞赏,轻轻越过这个话题。
等休息够了,又继续扎马步,或是练习骑马射箭,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神色恹恹的胤裑这才活过来,恢复生龙活虎的姿态。
一副哥俩好的姿势,把手臂搭在胤熙肩膀上,把自身重力压在胤熙身上,但也没敢压实,怕胤熙承受不住,俩人摔在地上受伤。
懂分寸的同时,撒娇道:“哥哥我累~”
“让奴才们找来一顶轿撵,把你抬回去?”
胤熙小心搀扶胤裑的手臂,扶着慢慢行走,落在其他阿哥身后,耐着性子同胤裑言语。
“不用,要哥哥牵着走就行。”
一听要坐轿撵,胤裑立即来了精神,站直身子,摇摇头,果断拒绝,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大家伙都练武,也没有哪个兄弟下课后,需要用轿撵抬回去的,他若开着头,这辈子都会被耻笑,说小孩。
他才不要呢~
把手塞到胤熙手里,依赖满足道:“这样便好,有哥哥牵着,我才不累呢~”
“娇气包~”
胤熙宠溺捏了捏胤裑的手,无奈笑着摇头,拉着他回去。
看着快同他齐肩高的胤裑,胤熙心中感慨万千,遥想当年,见到弟弟的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如今不仅能跑能跳,还能顶嘴嬉闹了。
他希望胤裑能慢慢长大,这样他才有成长的机会,这样才能让他有足够积攒护着他的能力。
初见胤裑的记忆,都快在脑海中消失殆尽了,幸好,胤裑就在身边,能时刻看着他的容貌,一点点刻进骨子里,他有弟弟的,旁人的弟弟……如烟消散。
幸运……
是不是说明,额娘也是爱他们?也是期待他们的到来?
皇阿玛的爱,不需要期待,但额娘的爱,他需要一遍遍试探,才能得到答案。
随着夏日接近末尾,康熙总算是摸到王青的阴谋了,因为他太过着急,露出了马脚,这才让盯着他的暗卫抓了个正着。
康熙带着梁九功来到地下暗牢,站定在王青跟前,看着他披头散发,浑身鲜血淋漓,被铁链穿过琵琶骨钉在柱子上狼狈的模样,康熙心有余悸。
幸好他足够警惕敏觉,不然大清江山,还真被这贼子盗去。
康熙用手中玉佩拨开王青散乱遮挡眉眼的头发,定眼看着他,心平气和问道:“为何?”
“朕已经给先生足够的尊重,钦天监也仍旧先生差遣,先生为何还心有不足?”
王青气喘吁吁抬眉看着他,咧嘴笑道:“人心贪念。”
说完,紧接着补充道:“人性自来如此,人心易变,从来不会感到满足。”
“这也是话本中所言的,神仙历劫都选人间,皇上以为人间是什么仙境不成?”
“人性,欲望,是世间万物中最恶心的东西,我身为人,也不能免俗,一开始,我也想着为皇上效命,为大清贡献一份绵薄之力,可当我知晓敏贵妃的特殊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有多假清高。”
“我行政欲望不必皇上少,且我天性比别人有仙缘,为何不能肖想大清江山?肖想长生不死,求仙问道一事?”
语毕,王青立即闭上眼睛,拉耸着脑袋假寐,口吻无畏道:“技不如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届时,我定会寻得敏贵妃再试长生之道。”
面上无悔,言语皆是理所当然,或许他真的不悔,也或许是知晓自己已经走到尽头,深知一旦被发现,唯有死路可走,便认命,保留最后一丝傲骨。
看到这,康熙心中对王青虽有恼怒,但更多的是钦佩,鲜少有人会面对生死一事,甘心认命不做挣扎的。
收回手,后退几步,对端着毒酒的梁九功吩咐道:“赐毒酒,送他上路,扔到乱葬岗暴尸三日,命人远远守着,若是有人上前捡尸,或是有人靠近的,杀!”
“三日过后,无人靠近,立即焚烧尸身,挫骨扬灰,让灵隐寺的主持亲自带人守着,不许出了纰漏。”
他对这类算命之人,有些耳闻,这帮人精通各种奇门遁甲,区区一个假死,借尸还魂,都是雕虫小技,他不得不防。
“嗻!皇上放心,奴才定会吩咐下去,紧盯此事。”
跟在康熙伺候久了,梁九功多多少少知道点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对于王青的本事,他透过表面看本质,悟到两分真相,心中骇然。
不得不佩服王青敢想敢干,竟在皇宫和泰山内设阵法,借用龙气,欲想用敏贵妃当阵眼,寻长生之道,意图谋反,当这人间帝王,妙哉!
说完,梁九功端着毒酒上前,举杯抵在王青唇边,恭敬道:“杂家伺候您饮酒,请您一路走好。”
算是临别前,给王青卖个好,毕竟手染通阴阳术士的因果,他多少有点心虚,就希望王青能看在自己对他还算有礼的份上,冤有头债有主……嗯,放过他。
王青见此,没为难梁九功,对他温和一笑:“多谢梁公公。”
说完,口叼杯仰头,痛快把毒酒饮入腹中,酒水的冰凉,顺着喉咙滑入胃部,蔓延四肢百骸,半盏茶之后,王青忍受不了痛意,脚趾蜷缩,双手紧握成拳,嘶声裂肺惨叫出声。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瘆人的惨叫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但尚存余音绕梁之效,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的,谁都不敢上前去触碰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王青。
好半晌,见他彻底断了生机,梁九功才敢跺了跺脚,稳住发软的腿,凑上前,伸手捂上王青瞪圆的眼,强行给他闭上,对牢头吩咐道:“带出去,让黄太医和徐太医把个脉,确认无误之后,运出去。”
“嗻!”
梁九功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出了暗牢,寻来几个禁卫军吩咐道:“皇上有旨,你们六人,等会随牢头把里面的人运送到乱葬岗,轮班彻夜不眠,亲自守尸身三日。”
“若是有人上前捡尸,或是有人靠近的,杀!”
“三日过后,无人靠近,立即焚烧尸身,挫骨扬灰。”
“嗻!”
被点名的禁卫军,爽快抱拳作揖应声道。
交代完运送一事后,梁九功转头又寻了两个侍卫吩咐:“你们俩快马加鞭到灵隐寺,传皇上口谕,让主持带领几个弟子到京郊乱葬岗守着,只要感觉有不对之处,立即派人回禀,并出手阻拦。”
皇上没说要是王青想要借尸还魂,灵隐寺那帮和尚,只是拦着,还是要把王青打得魂飞魄散,他一个奴才也不敢僭越,或是在皇上盛怒之时,凑上前询问。
只能辛苦那帮和尚阻拦,坚持处置圣旨到了。
“嗻!”
目送王青的尸身被运送出宫后,梁九功这才抬脚往养心殿走去,躬身对站在窗前,抬眼凝望天空沉思的康熙回禀道:“禀皇上,王青尸身已经运送出宫了。”
听见这话,康熙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感到失落哀伤,眼眶红润泛起水雾,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紧成拳。
喉咙的涨疼,告诉他心中种种不甘,昔日交心攀谈更是成了一个笑话。
王青可是他最敬重,最信任的人啊!
他给王青旁的臣子都没有的敬重,给他最大限度的自由权柄,先生……还是背刺他了。
先生啊先生,您经此一遭,朕今后该如何去信人心?
康熙哑着嗓音道:“朕知晓了,下去吧!”
“皇上该用晚膳了,您瞧可要摆膳?”
梁九功看了眼西洋钟,都快六点了,皇上还没有用晚膳呢。
“朕不饿,下去吧,不用点灯,黑着舒坦一点。”
说完,眼眶里好像有一颗圆润晶莹剔透的水珠砸下来,终究是还是绷不住心疼,当年好不容易交付出去的信任,心疼昔日重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