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
大雾侵占了这座繁华的城市,就像是晴天再也不会到来一样。
沈明娇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雾气出神,小雪团安安静静的蹲坐在一旁陪着她,尾巴耷拉着摆在地上,背影很忧郁,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陈礼下班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落地窗外大雾茫茫,一人一猫背对着他,入画也显得很冷清。
沈明娇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最近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短短一个星期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单薄的身子套在家居服里显得空荡荡的,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
陈礼像往常一样哄她,但一点用都没有。
他心里清楚,这是因为沈明娇的潜意识里在抗拒他。
她不再把他当成她可以避风的港湾、不再信任他了,所以他的怀抱也没有办法让她安眠了。
陈礼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吃一点药。
要有安眠效果,但副作用最小的药。
但吃药的效果也不好,沈明娇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又要做噩梦,梦见七岁那年的荒山,梦见记忆模糊的父母,梦见面目可憎的姑姑姑父,还梦见她没有遇到陈礼,被卖到了不知何处,然后惊慌的惊醒。
她每次惊醒的时候陈礼都在她身边。
很早以前就形成的习惯,沈明娇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陈礼都会跟着她醒来,抱紧她,再亲亲她,直到再次将她哄睡。
如今也是一样,只是他的拥抱和亲吻都不起作用了。
沈明娇在他怀里也还是害怕得发抖,陈礼也成了她噩梦里的一部分,她没有办法再把自己的恐惧说给他听,惊醒之后也只能缄默不言。
陈礼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沉默,终于承认,她不只是在跟他闹脾气,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可他还是不会放她走的。
他早就说过,他们这辈子都是要在一起的。
爱也好,恨也罢,挤压到一起,爆炸再纠缠,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又变成一笔笔择不清的烂账,要他们继续痴缠不休。
总会好起来的,陈礼想,他们这些年吵过无数次架,到最后也还是要和好的。
这一次只不过是吵得凶了一点,所以需要更多时间来缓解,但最后都会好的。
虽是这么说,但陈礼看着落地窗前单薄的背影,还是露出了一个头疼的表情。
李姨端着杯温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门后面的黑色身影,被吓了一跳。
她缓了一下,才走过去,压着声音问候了一句。
陈礼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到了她手里的温水上。
李姨主动说道:“沈小姐在那边坐了一下午了,我怕她渴,倒杯水给她送过去。”
陈礼点了下头,朝她伸出手:“杯子给我,我给她拿过去。”
李姨应了一声,把玻璃杯递给他,看着他独自走向沈明娇,没有再跟上去。
沈明娇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也听到了他和李姨说话的声音。
但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直到陈礼端着玻璃杯走到她身旁。
男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烈,一向不被他待见的小雪团被吓得“喵”的一声,迅速跑开了。
沈明娇没办法再装不知情,终于慢吞吞的抬起眼来,像是才发现他回来一样,说:“你回来了。”
陈礼眉眼低沉,低低的应了一声。
这段时间以来,沈明娇对他的态度都是如此。
那晚的争吵之后,她就没再对他发过脾气,只是很冷漠,爱答不理的。
她被迫变得听话,再也没有提过离开的事,但他们之间被撕碎的温情假象再也没有被拼凑起来。
因为沈明娇不想陪他演戏了。
她不想再揣着自己的一颗心,活在他冷感的温柔和纵容里,也不愿再献祭自己成全他的独占欲。
陈礼的气压并不比沈明娇高,但他也不对她发脾气。
他只是很烦躁的抬手扯了下自己的领口,像是考究的衬衫扣子是要扼杀他的凶器。
然后他在沈明娇身边蹲下来,跟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像是怕会吓到她一样。
他问:“要喝水吗?”
沈明娇就自己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玻璃杯,像是一个听从指令的傀儡,还说了声谢。
她双手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的喝着水,目光垂着,也没有看陈礼。
陈礼无意识的搓了下手指,又问她:“今天有睡一会儿吗?”
沈明娇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说:“没有。”
陈礼也不生气,很有耐心的问她:“那现在想睡一会儿吗?”
他好脾气的跟她商量:“我陪你回房睡会儿好不好?时间还早,你可以睡会儿再起来吃晚饭。”
陈礼是提前下班回来的。
他担心沈明娇的状态,下午只开了一个简短小会就回来了,这会儿天幕都还大亮,李姨在厨房里才要准备开始做晚饭,时间足够她睡一小会。
但沈明娇并不买账,说:“我睡不着。”
她抱着双腿坐在软垫上,没有焦躁,也不觉得难过:“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她很不客气的对陈礼下逐客令。
“反正你让人守着我了,我肯定是哪儿都去不了的,你就放心好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他们吵架的第二天,陈礼怕她真的偷偷跑掉,一早就叫人来守着了。
家门口、小区楼下,每天都有人在站岗,沈明娇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所以他才放心的把她单独留在家里,自己还每天去公司,或者偶尔同意她单独待在客厅里,不必非要在他的视线里。
除了晚上睡觉。
这是硬性规定,晚上沈明娇必须要睡在他的臂弯里,即便这样两个人都睡不好。
他看起来很贴心的给沈明娇留了独处的空间和时间,在他的可控范围内,还是给了她自由。
虽然这个自由要有先提条件,或者只是落地窗外一小块被雾气完全浸染的天空。
沈明娇对此毫无波动,不觉得意外,也没有要反抗。
事实上她这些年一直也都是生活在他圈定的范围里,否则上一次他们吵架之后,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能找到她在哪家咖啡馆,也不会她前脚刚跟余梅和陆明洋出去吃饭,他后脚就得到消息。
他们之间,在某些方面上,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彼此。
只是过去他们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挑到明处。
现在陈礼把那些人都摆到了台面上,就是明晃晃的在威胁她,告诉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样的威胁其实很奏效,至少这一个星期以来,沈明娇真的就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连争吵和反抗都没有过。
“我下班了,没什么要忙的。”陈礼像是完全听不出来她的嘲讽,也不管她下的逐客令,很温和的说道,“你不想睡的话,我就在这里陪你。”
他弯腰把沈明娇从地上的软垫上抱起来,换自己坐下去,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安抚的捋着她的后背,说:“要是困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不想睡我们俩就坐坐,说说话。”
如果不问因果,陈礼真的算是一个很温柔、也很有耐心的人了。
这些天沈明娇失眠,他就像一个称职的爱人一样,也会尽心尽力的围着不舒服的女朋友转,担忧得眉间永远都是皱着的。
但也只是像而已,陈礼不是她的爱人,他的温柔里裹着的都是砒霜。
沈明娇被陈礼抱在怀里,很疲惫的闭上眼睛。
她还是没什么睡意,但她更不想跟陈礼说话,于是只能闭着眼装睡。
陈礼也没有揭穿她。
他们都在装糊涂,因为都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陈礼坐在落地窗前,也抬头看了会儿窗外白茫茫的雾气。
大雾弥漫,他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半晌,他收回视线,摸了摸沈明娇的头发,周身寂寥得像是被烧成灰烬的荒原一样。
李姨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明明交叠在一起,那么契合,却还要冒出棱角,把彼此刮出一身伤,又弄得面目全非。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悄无声息的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