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急,吹得玻璃窗户“噗噗”的响,像是沉闷又急促的鼓点。
沈明娇洗完澡出来,系上睡袍的带子,站在落地窗前点了一支烟。
窗外大雾弥漫,城市里四通八达的道路这会儿都被掩埋在雾气里,站在高楼往下望,任是谁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烟雾袅袅,呛人的气味被灌入的冷风吹散,又被长久盘踞在卧室里的香薰味道迅速覆盖掩埋,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被允许留下。
沈明娇垂着眸,眼看着手指间的香烟燃尽,掐灭了烟头丢到垃圾桶里,才拿起手边的文件夹,去书房找陈礼。
书房的门没关,里面明亮的灯光和走廊上的灯光融为一体,十分明亮。
陈礼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手虚握抵着下巴,眉目清冷,很专注的模样。
沈明娇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莫名的觉得他的身影很孤寂。
很奇怪,明明陈礼十岁之后,身旁就一直有一个她,像个小尾巴一样,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
按理说,孤寂这样的字眼,其实是不应该套在陈礼身上的。
可在这个夜晚,沈明娇站在门外,却又觉得他身上的孤独感并不违和,寂寥得让她忍不住鼻酸。
又或者这其实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因为她终于决定,还是要留下他一个人,所以会突然觉得他孤独。
陈礼早就知道她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的存在感还是蛮强的,即便她的呼吸很轻,脚步声也被脚下昂贵柔软的地毯吞噬掉,但陈礼能感觉到她。
见她迟迟不进门,陈礼才转头看过来:“站门口做什么?”
沈明娇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手里的文件,说:“我有事要和你说。”
陈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松开握在手里的鼠标,靠到椅背上,同时注意到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手里拿的是什么?”
沈明娇走进书房,把手里的文件夹摆到他面前,嗓音干涩:“我想参加这个项目。”
陈礼的目光落在文件扉页的项目名称上,眉头蹙起:“这是什么?”
他快速的翻了一遍桌面上的文件,看到项目预计为期半年,以及项目进展将剪成纪录片形式全网上线的字样,再抬起头时,眸光已经变得很锋利:“我不同意。”
沈明娇站在他面前:“我不是来征求你的同意的,我也没有要和你商量。”
她的声音其实还是有点抖,不全是害怕,只是觉得心情很复杂,但又很坚定:“我是在通知你,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随你,我都要去。”
一把尖刀凭空落下,在这个普通的夜晚,撕开了他们维持了七年的温情假象。
很猝不及防的,陈礼甚至都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就在刚刚,沈明娇站在书房门口的时候,他还想提醒她,李姨今晚煮了甜汤,记得下楼去喝。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护眼的暖色灯光也有了棱角。
他们一站一坐,但好像谁也没有在这场对峙里占到上风。
陈礼的脸色很不好看,已经是要发火的征兆了,但他抬眸看到沈明娇泛红的眼圈,还是暂时压下了心底已经虎视眈眈的猛兽,生硬的问她:“理由?”
所以暴风雨来临前夕,人都是能偷到一个短暂的喘息的。
陈礼的情绪没有失控,他压着怒气,想听沈明娇的解释。
沈明娇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跟着下压,遮住了她眼里的脆弱:“理由...有很多个,你想先听哪一个?”
陈礼没有说话,目光冷冷的看着她。
沈明娇就自顾的说了起来:“算了,我也不跟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公益项目什么的,都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契机,没有它也会有别的。
沈明娇自认自己不是什么高尚伟大的人,也没那么有奉献精神,她接下这项工作是为了自己。
她的诉求从来都只有一个。
“陈礼,七年了,我想继续跳舞了。”
陈礼沉默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冷硬的侧脸线条显得好不近人情。
他很会避重就轻,像是完全不理解沈明娇的意思,说:“你不是一直都在跳吗?”
他们看起来都很冷静,不要像过往争吵那样歇斯底里,真的像是好好谈的样子。
但过于压抑的氛围实则比声嘶力竭的吵闹更难捱,他们都在海里,被浪潮淹没。
“只能躲在家里,或者躲在自己的练舞室里,跳给自己看的舞,算什么跳舞?”沈明娇轻笑了一下,带着点讽刺的意味,很直白的告诉他,“我想回到舞台上,我想重新去参加比赛。”
装糊涂也没关系,沈明娇打定主意今天要求一个结果,就不会允许有任何含糊。
陈礼问她:“如果我说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还准备偷跑?”
“不会。”沈明娇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抿了抿唇,才继续说道,“我说过,我如果真的想走,肯定不会偷偷摸摸的,我一定要跟你告别的。”
指尖的香烟燃烧成了一段长长的灰烬,陈礼的情绪也像是被尼古丁灼烧一样。
他取过桌面上的烟灰缸,把光秃秃的烟屁股丢了进去。
火星触水,发出“嗤”的一声,像是刀插进心脏血液喷溅出来的声音,但又很快消失掉,寂灭得很迅速,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他问沈明娇:“所以,你现在是来跟我告别的么?”
陈礼的神情变得很阴鹜:“可是娇娇,你明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可是我想走了,陈礼。”
沈明娇还是掉眼泪了。
她看起来很难过,眼睛红红的,里面盛着泪水,像是晃一晃就要碎掉了。
但她的态度还是很坚决,很难过也要讲下去:“我不想做一辈子被你囚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想一辈子只能攀附你,做一朵漂亮的菟丝花,没有自由。”
很奇怪的,陈礼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
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像是悬在高空中心惊胆战的冒险者,终于还是一脚踏空,坠了下来。
或许陈璟说的是对的,陈礼想。
没有人会留在他身边。
沈明娇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