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静默无声的，等人回过神来，玻璃窗上已经挂了一片蜿蜒的斑驳。
沈明娇倾身越过陈礼，拿起他面前的烟和打火机，当着他的面抽出一支，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空气里的尼古丁含量再度增加，这把火还没有要熄灭的意思。
暖气把室内烘烤得很干燥，连绵的细雨也扑不灭这场即将燎原的大火了。
陈礼头一次没有顾及她的眼泪，也没有掐灭她手上燃着的烟。
他重新拿起桌面上的那份文件，问她：“这份文件，是谁给你的？”
沈明娇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是谁告诉你，有这个项目的？”
沈明娇垂眼弹了一下烟灰，过了会儿，突然说道：“陈礼，你妈妈今天去找我了。”
陈礼一顿，抬起眼来，目光里的冰冷如有实质：“说什么了？”
“陈程两家给你和程静仪定了婚期，你父亲的意思，让她来赶我走。”沈明娇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语气却很平静。
她并不觉得罗琦雅找上门来驱赶她这件事是一件会让她觉得难堪的事情，也没有想要告状的意思。
她只如实向陈礼转达他母亲的原话：“她说你是一个重情的人，可怜我无依无靠，所以只能他们做父母的来做这个恶人了。”
陈礼把文件丢回桌上，面无表情：“所以你听了她的话，回来跟我道别？”
“不是。”沈明娇又吸了口烟，剩下的半截香烟终于被陈礼沉着脸夺走，丢到烟灰缸里。
她手上空空，顺手就插到了睡袍的口袋里。
这个夜晚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明娇身上还穿着很居家的睡袍，素着脸，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看起来好柔软，一点棱角都没有，不像是来谈判，而是来叫忙得忘记时间的陈礼回去休息。
她明明没有携带任何的刀枪剑戟，还是把两个人都刺得满身窟窿，灌满了刺骨的风。
揣在口袋里的手指一根根的收紧，攥成拳。
沈明娇顶着一双泪光涟涟的漂亮眼睛，说：“你说都知道，他们说什么，从来都影响不到我。”
这些年，他们两个人算相依为命，早就没有人把陈家人当回事了。
陈礼冷笑了一声，很漠然的点头：“是，他们影响不了你。”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对吗？你早就想走了，是不是？”他突然爆发，起身的同时手掌撑在椅子扶手上用力一甩，沉重的座椅失去控制，撞到身后的墙上，发出很沉闷的一声巨响。
书柜都被震得颤巍巍的晃了会儿，沈明娇也被这道巨响震得心口一突，睫毛都跟着颤动起来。
她刚想抬眼，陈礼的影子就压了过来，黑压压的一团，完全笼罩住了她，不给她留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
理智全线崩盘。
陈礼刚才还在为她找借口，在自我欺骗。
他想找到一个外在的影响因素，以此来证明沈明娇提离开并不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可沈明娇很残忍的剥开了事实的真相，把现实赤裸裸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从来就没有第三人的关系，自始至终，就是她自己想要逃离。
陈礼怒不可遏，大手攥着她的手腕，像是给她上了一副镣铐：“年前你填写那份出国交流的申请书的时候，就是真的想走，是不是？”
生长在心底最晦暗角落里的那只猛兽终于还是被释放了出来，利嘴尖牙的撕扯着他们，没有人能在这场战斗里成为胜利者。
陈礼气红了眼，怒气盖过了眼里的难过，让他看起来狰狞得像是一尊杀神。
沈明娇在他注视里点头，眼睛红红的，声音很沙哑：“是。”
光是这一个字，就足以毁天灭地。
沈明娇预想过千千万万种和陈礼谈分开的场景，争执的、平和的、两败俱伤的场面，她通通都想过，也设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心境。
她知道自己会很痛，要和陈礼分开，就像是要硬生生的扒掉她一半的筋骨血肉一样。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正置身于此时，她才发现想象中的痛感还远远不及真实的十分之一。
她还是好喜欢陈礼，说一千次、一万次不要喜欢他了，也还是好喜欢他。
这个意识越清晰，她要离开的念头就越是坚定。
她不能再妥协了，否则她迟早会彻底失去自我。
沈明娇忽略了手腕上火辣辣的痛感，哽咽着说：“陈礼，我在你身边十六年了。”
“这十六年里，我的世界里除了你，几乎就没再出现过别的人。”
老师也好，朋友也罢，于沈明娇而言，关系都很淡漠。
因为陈礼不喜欢她和别人走得太近，所以她从不跟任何人深交。
许书颜算是个例外，但事实上她们的来往也并不很密切。
“起先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你对我那么好，我好像也不需要认识别的什么人，我愿意跟你相依为命。”沈明娇曾经是真的很认真的把陈礼当成过她的全世界的，在她十六岁生日之前，她就喜欢围着陈礼一个人转，那会儿的开心都是真实的。
如果没有听到天台上那段对话，沈明娇或许不会想要离开他。
“后来...其实后来也没什么不对的，你对我那么好，我是应该好好听你的话。”
侥幸被捡回豢养的小山雀该有自知之明，得了好处，是该付出一定的代价。
沈明娇没有埋怨什么。
至少在她自己看来，她是没有怨陈礼的。
她自认自己知好歹，如果没有陈礼，她早在七岁那年就被卖掉了，现在说不定被困在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也不知道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要好。
陈礼给了她最好的人生。
虽然他不爱她，不让她跳舞，甚至不喜欢她交朋友，但他还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沈明娇很笃定，再也没有人，会比陈礼对她更好了。
如果她没有对陈礼动情，他们大概是可以就这么一直糊里糊涂的过下去的。
就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一样。
就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